云瑶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来,一点点地挪到刘盈身边去。
刘盈稍稍让出了一些位置,一手支在软枕上,另一只手按着锦被,声音变得嘶哑且暗沉:“四年前母后撮合你我二人,其间有许多利益纠葛。你那时年纪太小,我又不能说给你听。而鲁元姊姊和宣平侯,他们两人亦在其中,就更加不能说给你听了。”
云瑶想起自己刚刚穿越时,朦胧中见到的那位小新娘,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刘盈又重重地咳了两声,缓了口气,才慢慢说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同我闹别扭,连‘舅舅’也不肯再叫了,想来应当是怨我的罢。不瞒阿嫣,当初阿嫣嫁与我是,我亦是怨恨阿嫣的。”
所以在长达数年的皇后生涯里,张嫣见过他的次数寥寥无几。
刘盈想到这里,禁不住又苦恼地揉了揉额角,表情隐隐变得有些疲惫。他缓了片刻,才又续道:“但现如今阿嫣年岁渐长,有许多事情,我也应当揉碎了和你细说。阿嫣,等我过世之后,不管母后对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都要记住,一不殉葬,二不出宫,明白么?”
云瑶吓了一跳,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刘盈暗道这孩子怕是被吓着了,便又放缓了声音,慢慢解释道:“阿嫣记着,尽管宫里有些苦闷乏味,但至少周围有虎贲卫,可以护你安危;要是出了这座宫殿,不管是回宣平侯府里还是去别的地方,都不甚安全。”
虎贲,便是西汉初年的禁军。
云瑶微微摇头,不解道:“为何?我……”
刘盈抬手阻拦了她的话,示意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伸出食指,在锦被上一笔一划地写道:母后树敌颇多。我百年之后,恭儿势必无法继承皇位。在新皇即位之前,你出宫便意味着凶险,明白么?
云瑶一愣,随即渐渐地明白过来。
刘盈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有许多事情,他仅仅是装聋作哑罢了。
刘盈写完之后,又稍稍向后靠了一些,笑道:“阿嫣也无需太过愤懑,这也未必都是坏事。至少从今往后,阿嫣再也不用看到我这个惹人嫌的舅舅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言毕,他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云瑶伸手想拍拍他的背,等手伸到一半,忽然又犹豫了。
照刘盈的说法,他们两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相看两厌的。现在自己……
“咳,咳咳。”刘盈边咳边笑道,“怎么,阿嫣也变得拘谨起来了?在你幼时,舅舅可抱过许多次的,要不是后来……”他说到此处,忽然硬生生刹住了话头,又生硬地转了个话题,笑问道:“母后可还好么?”
云瑶慢慢地挪过去,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低声道:“太后很好。”
起初她还有些拘谨和不习惯,但转念一想,这位刘盈陛下当年,大约也愤而抗争过,但碍于吕后势大,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最后还将皇后丢在宫里,许久都不曾见过,想来……这位心里也有些苦闷罢。
刘盈已经被彻底架空,掌朝中大权的人是吕后,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恐怕比她更甚。
过了一会儿,刘盈似乎感到好一些了,才摆摆手,笑道:“无妨,你到偏殿歇息去罢。唔,对了,前日救过你的那位少年,朕已命人安置好了,你可要派人去探视他么?”
云瑶一愣。什么救过她的少年?
刘盈见她惊讶,猜想她大约是不记得了,便解释道:“那日你在青石砖块上滑倒,要不是朕身边有个虎贲郎手快,拽了你一把,你的后脑勺便要磕到石头上去了。那天的刺客……唔,瞧你的表情,大约也不记得了。那天的刺客先是要行刺母后,紧接着便是你滑倒在地,那位虎贲郎扶了你一把,自己却被捅了个对穿。阿嫣,你当好好谢谢他才是。”
这般义正言辞、一本正经的口吻,全然像是一个关怀晚辈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