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听到李宸说心中十分烦恼,心底暗叹一口气,伸手将她的下巴勾了起来,笑着说道:“既然这么烦恼,不如先不管这些事情了,可好?”
李宸微微一怔。
宋璟低头,在她的唇上轻点了一下,“如今外头腥风血雨,你管得太多,我心中总是不安。不如韬光养晦一阵子,等太后大事得成之后,你再做打算?”
李宸笑了起来,“不行,就是母亲大事未成,她又十分看重自己在民间的声望,此时要铲除来俊臣这些人,是最恰当的时候。”
宋璟听她的意思,大概就是不管皇室宗亲这边对太后上位的反扑,而要集中精力去整顿一下酷吏集团的这些人,不由得有些意外。至少李宸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给他最大的感觉似乎便是要保全父兄一方的力量,可她如今明知皇室宗亲势必会反扑,居然毫无动作。
这太不寻常了。
宋璟忽然想起李宸一直跟他提过的新政,她时不时地与他说了些许想法,宋璟大概是明白一些的。太后精力旺盛,因此可以放任手下多个宰相,这些宰相在太后执政期间是可控的,但若是换了个能力不足的人,或许便难以驾驭。李显被废,显然便是因为当时的宰相裴炎权力过大,他又与太后同一阵线所导致。
如今再度听到李宸说要集中精力去对付来俊臣这些酷吏而不管皇室宗亲……宋璟眉头微皱了下,若有所思地看向李宸。
“永昌,你在想些什么?”
☆、第171章 :千古女皇(九)
其实李宸在想些什么,很简单。
她在想趁着母亲的这次机会,将来俊臣这些人收拾了。她觉得一直以来许多事情,她似乎都没有善始善终,譬如李敬业这个人,为什么不能用呢?
当初裴炎被母亲处置,虽然程务挺是裴炎的挚友,可是因为消息送得及时,狄仁杰及时将程务挺为裴炎求情的奏折截了下来没有递上去,程务挺保全了如今的地位。
李宸笑了笑,跟宋璟说:“我在想,母亲最希望的便是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对她而言,登基前的名声十分重要。我在想,若是在这个时候让母亲晓得来俊臣这些人即使在替她铲除异己,可也在名声上拖她后腿,来俊臣这些人后果会如何?“宋璟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宸。
李宸:“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想新政到底是怎样的。我所希望的新政,是希望皇权更加集中一点,可若是母亲登基,皇权更加集中是万万不可的,若是不当心,被武承嗣这些人利用了,我怎么对得起父亲?”
宋璟沉默,李宸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了。她对如今皇室宗亲的异动无动于衷,或许是另有打算,可来俊臣这些人,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对付他们的。太后如今精力旺盛,一心想要登上帝位,所以她会分散这些皇室宗亲的力量,甚至可能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可与此同时,她也会提拔大量可以为她所用的人,这一批人都会成为朝廷新贵。
如今太后对科举一再改制,甚至有武举,为的便是大量提拔民间的寒门子弟。这些寒门子弟在朝中毫无根基,全凭本事,一旦进入朝廷,所能依靠的也就是将他们提拔起来的太后,可这么一来,朝中的力量会更加分散。
而李宸似乎乐于见到力量更多地分散在这些朝廷新贵手中,而并非是昔日的皇室宗亲以及旧贵族当中。
可她这样的希望,又与她所谈及的新政背道而驰。
因为李宸曾经与他说过,希望皇权可以高度集中,这样便能避免昔日李显被顾命大臣裴炎与太后联手废黜的局面。宋璟对李宸这样的想法,有赞同也有不赞同,但想来想去,太后干政以来,朝政混乱,或许皇权的高度集中会避免那样的朝纲混乱,可若是君王昏庸呢?若是无人可以牵制君王的权力,岂非是更加糟糕?
李宸:“其实广平你也无须想得太多,所谓新政不过也是我的一个设想而已。若是不能遇上明君,新政不过是一场空想,自然是不会去做的。可若是得遇明君,新政又能助他开创盛世,又有何不可?”
言下之意,她盘算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也只是在设想的阶段。
李宸看着宋璟颇为无语的模样,又笑道:“总觉得英国公这时候未免也过得□□逸了些。”李敬业这些年过得无风无浪,也该是要做些事情了。
宋璟面无表情:“哦,公主又要私下去见英国公了?”
李宸笑得十分灿烂,“怎么是私下去见英国公呢?我打算前去白马寺上香,向母亲请示一番,即可让英国公护送前去。”
公主既然说了要这么做,驸马能说什么呢?
就在公主和驸马说着这些看似有点不着边际的话题时,魏遂良正与如今的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武承嗣说着悄悄话。如今武承嗣正忙着替太后制造祥瑞,好让太后名正言顺地天命所归,登上帝位,可这时候与来俊臣交好的魏遂良前来求见,还带来了来俊臣打算要诬陷他和堂弟武三思造反的消息。
武承嗣先是心中一惊,可惊疑之后,便是半信半疑地看向魏遂良。
魏遂良苦笑:“某自知无法取信于周国公,可某所言,一字一句皆是真的。”
武承嗣扫了他一眼,不作声。
魏遂良拱手,继续说道:“周国公大概也晓得来俊臣之妻,乃是因为某冲动之下言辞得罪了她,她才上吊自尽的。可来俊臣此人,睚眦必报,他虽与我说兄弟如手足,可他心狠起来六亲不认,我总该为自己打算。”
武承嗣:“可我又怎么晓得你所言是真是假?”
魏遂良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然后掏出了一本《罗织经》出来递给武承嗣。
武承嗣冷眼看了看魏遂良,然后翻开那本《罗织经》,还没翻完,后背上就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魏遂良细细打量着武承嗣的脸色,十分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来俊臣所编写的如何逼供和制造答案的册子,因此凡是他经手的案子,从来就没有破不了的。”
因为来俊臣相信人会有不怕死的勇气,但却会无法忍耐痛苦。于是他将如何折磨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酷刑发挥到极致,凡是被他逼供过的“犯人”,到最后只求速死,于是就没有不俯首认罪的。
魏遂良也知道武承嗣不见得会相信他,可只要是人,看过来俊臣的这一套手法之后,就没有不会心生畏惧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倘若武承嗣是天生忠义之士,宁折不弯也就罢了。
可他偏偏不是。
谁都知道,武承嗣并不是个硬骨头,当年武则天无人可用,因此将他和武三思等人从岭南召回。他也算是在岭南吃尽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荣华富贵,又怎么会愿意让来俊臣破坏了?
武承嗣和武三思都明白,自己有今日,不过也是靠着姑姑武则天。
若是武则天怀疑他们有异心……武承嗣的眉头皱了起来。
太后在洛水得到了一幅神图,说天降祥瑞,说要亲临洛水祭天,感谢上天赐她审图。太后祭天之后,还打算在明堂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因此要求各州的都督刺史,以及皇室宗亲外戚全部都要参加。
太后的命令颁发之后,朝廷上下议论纷纷。
虽然命令已经颁布了,可是太后祭天还在几个月之后呢。可太后一语激起千重浪,百姓自然是没什么感觉,朝堂离他们都远得很,只要他们无风无浪,能吃饱睡好就什么都好说。关键是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在听到太后的命令之后,有的已经按捺不住了。
李敬业此时正在陪同李宸在白马寺中上香。
说起来,李敬业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与这位小公主接触过了。他的目光锁在佛堂中那个窈窕的身影,她这般大张旗鼓摆了公主仪仗出来,还特地指明要他前来护送。李敬业不可避免地想起好几年前,那时先帝尚未驾崩,她也是这般摆了公主仪仗,要他护送去不羡园。然后这个小公主在不羡园中,问他是否愿意为她所用。
对李宸的问题,李敬业一直都在回避,也不愿意去想。直到后来,他在边疆收到了一封来自李贤的亲笔书信。李贤在书信中并未多言什么,只说他如今处境艰难,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永昌公主是可信之人,让他听从公主安排,切勿一意孤行。
李敬业虽然不愿意看到女子干政,可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不论是他还是程务挺,至今能安然无恙与李宸都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