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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玉在侧_第2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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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见到墨家的钜子之前,李宸脑补的钜子形象应该是一个皮肤黝黑,胡须花白然后又十分有威严的老农夫形象。

大概是脑补的形象过于寒碜,导致她见到本尊的时候,被狠狠地惊艳了一把。可李宸到底是什么人中龙凤都见过的人,因此即使心中惊艳,表面依然是十分淡定。

舒晔等人一字排开站在她身后,而一身男装打扮的李宸坐在桌案前,桌面上还放置着一壶热茶,茶是好茶,看搁在公主跟前的那杯冒着白烟的茶就晓得,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墨家的钜子墨非只带了两人前来,一左一右,虽然一身布衣,可十分精神,动作利落飒爽,一看便知都是练家子。

李宸听到动静,抬眼看向前方一身素色布衣的墨非,他比她想象中要年轻得多,说他将近而立之年有人信,说他是加冠之年大概也有信,双目有神,双手背负在后,看来粗衣素食也不曾削弱他的风华。

李宸朝他做了个手势:“久仰钜子大名,请坐。”

墨非墨眉微挑,在李宸对面的位置坐下,“阁下是李明月?”

李宸弯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扯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说着,她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给对方,“钜子,请喝茶。”

墨非笑了笑,端起茶杯微微闻了一下,微微侧头,“阁下此言似乎少了些许真诚,这让某如何相信你送来的口信?”

言下之意是:别再装神弄鬼了,墨家钜子可不会赴摸不清对方底细的宴。

李宸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钜子快人快语,我乃当今天子的嫡亲妹妹永昌公主。”

墨非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然后将杯子搁下,“公主大费周折要见某一面,到底意欲何为?”

别说什么可以采纳墨家的主张,墨家是蛰伏了几百年,可也不是与世隔绝,他自知当今天下不复过去那样文士可以到处游走,推行自己的主张。如今天下儒学独尊,墨家的兼爱和儒家的仁爱虽有相似之处,却有着质的不同。

李宸坐在位置上,朴素的酒馆中,那破旧的椅子硬是让她坐出了好似宝座一样的气势。

她一双明目闪着些许狡黠的光芒望向墨非,“如今大唐境内已有乱象,虽然比起先秦时期大概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可总归是害苦了百姓。墨家弟子既然以天下为己任,何必拘泥于非要推行你们的主张,若是有人能依仗墨家之势,为这天下苍生做些许事情,与墨家而言,不也殊途同归吗?”

墨非掀了掀眼皮,看了她一眼,却并未说话。

李宸一见对方默不作声,就知道大概有戏。如果没戏,墨非不会来见她。

说起来,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谁也没有比谁更清高一点。

李宸不知道墨非对扬州叛乱之事怎么看,可是听莫子英所说,每十年墨家钜子都会带着年轻的入室弟子出来游历。无端端的为什么出来游历,除了增长见识,或许更重要的,是想要谋求机会吧?每十年一次的游历当中,历任的墨家钜子曾经想过要求见天子诸侯吗?

有没有想过对李宸而言都并无区别,如果他们有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的话,也不至于她要查墨家的事情费了这么多心思。

李宸没好意思直接跟墨非说她看上了他们家发达的情报网,她先是说了一下如今天下大势,大的战乱不可能会发生,偶有交战可墨家也做了不了什么。她听说过墨家之能,承认墨家有能耐,可再有能耐不过也是墨子一书里记载的,墨家盛极的时候,是能救史书上宋国那个小国,但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

然后李宸十分委婉地表示如今销声匿迹几百年,如果不是悟云大师肚子饿了将墨家机关鸟打了下来,又恰好曾经救了个墨家的联络人,墨家或许还是继续默默无闻,在墨家总院归隐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既然如今墨家再度进入了皇家的视线,何必拘泥于俗物,非得要君主推行他们祖祖辈的主张才愿意出山呢?

当然,李宸嘴里所谓皇家仅代表她自己,无法代表李唐,更无法代表武则天。

墨非钜子在听到公主一席十分大胆的话之后,先是气笑了,可看着公主那十分坦诚的神色,却又慢慢地冷静下来。

“墨非,墨家的兼爱非攻,我觉得是没有法子推行的。可墨家的每个人都是文武全才,又擅长机关之术,却无法为民所用,你竟不觉得可惜吗?”

“如今大唐边境不稳,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有多少年幼孩童失去了父亲,也不知有多少妇孺失去了依仗,若是墨家机关鸟能在其中起作用,通报军情,也算是造福万千子民。”

“天子坐明堂,可万里江山,总有地方的人在遭受苦难。或许天灾,或许*,上天一个不高兴,便十分任性地降灾百姓,为官不正,便又可能为祸一方子民。墨家人才辈出,何以甘愿在深山野岭当中无声无息地终老,却不能出来有一番作为?”

墨非无声无息地听着李宸的话,连个回应都没有。

李宸当了一辈子的公主,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洛阳,都是被人奉承的对象,她说什么,别人就是觉得有十万个不对,也不会说她不对。于是李宸仅有的一点聊天的天赋都用在了跟父亲和母亲身上,至于其他人,一概没有那个殊荣可以感受到她这方面的天赋。

包括……墨非。

墨非觉得他听李宸说一席话,可以气死个几回,然而气死了又活过来之后,又觉得她只是说得太过一针见血。

李宸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布衣郎君,慢条斯理地将一杯茶喝完,然后说道:“唔,大概意思我说完了,你意下如何?”

墨非:“……”

这位公主怎么就这么会聊天呢?聊到他在心中默念了上百遍的清心咒。清心咒念完了,墨非心里头的不痛快才松散了些许,有心情摆出一个十分游刃有余的姿态了。

他抬眼看了公主一眼,也十分气定神闲,“我意下不如何,总之墨家不会出山。”

其实墨非的回答,一点都不让李宸惊讶。

她也很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公主,再怎么受尽宠爱,也就是一个公主。母亲不可能让她参政,所以她跟墨非说的,无非就是画了个大饼。

他答应了画的饼有可能会变成真的,如果不答应,那就连假的也没有。

要是墨非答应她,李宸才觉得那有鬼呢。

于是见墨非那样,便弯着大眼睛笑了笑,“我不勉强你,但你可以再想想。”

李宸这么随意的态度,让墨非有些错愕。对方费尽周折跟他搭上线,难道就是为了给他画个饼,然后他说我不愿意要这个饼,于是对方就十分随和地说你不要就不要吧,我们就各回各家,你看好吗?

他以为李宸再怎么着,至少是不是也得强买强卖一下的……吧?

对方不按套路出牌,墨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既然来见李宸,心中肯定也有想法的。自从他成为墨家钜子之后,一直在想他带着墨家的入室弟子隐居在深山大院中,每天劳作,尽管精通机关之术,可墨家总院要那么多机关做什么?隐居了几百年,早就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机关了,他有时候还担心自个儿不小心忘了山里哪个地方的机关,不小心触动了,然后自个儿就成刺猬呢。

再说了,也并不是每个墨家的入室弟子都认同这般隐居深山的生活。明明富可敌国,日子也是过得苦哈哈的,出来一看儒家的那些个人,一个个入朝为官,锦衣玉食,尸位素餐的着实不少,为祸一方的也并不是没有。

墨家钜子对入室弟子的威信已经不入从前了,人活一辈子,所求的不就是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吗?墨家子弟已经等了这么久,他们还能等吗?

于是有的人蠢蠢欲动,认为一直蛰伏在深山也不是出路。可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出路?

只有君主推行墨家的主张时,才算是出路吗?

墨非心中隐约觉得大概不是这样的。他这些年来,一直想弄明白这个问题,然后李宸出现了。

他不知道该说这位公主是从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猪脑袋好,还是该说她只是一个美丽的花瓶好,她拿着一只看不见的笔,给他画了一个大饼。然后说你要是信我,大概以后真的会有大饼,但我不能保证。如果不信,抱歉,那就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狂妄的资本?

墨非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墨家不出山,正等着对方气急败坏呢,谁知李宸只是笑了笑,十分随和地说不勉强。这就好似他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不痛不痒。

墨非有些意外地看了脸上带着微微笑容的公主,她已经站了起来,一身素白男装穿在她身上也不显女气,略比一般女子高挑的身材还让她一身清贵中透着几分英气,这么一看,她倒是身体力行地展现了何谓金玉其外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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