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李宸哽咽,“阿耶会长命百岁。”
李治笑了笑,轻声说道:“永昌,你要记住与父亲说过的话,爱护兄姐,你要待他们好,即使日后你的兄姐犯了什么错,也别嫌弃他们……”
床头上的香炉冒着轻烟,那是用来缓解帝王头痛用的熏香。李宸跪在榻前,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话,父亲如今大概是脑袋也不怎么做主了,说着说着,便会说一些胡话,李宸对父亲的话都是连蒙带猜的。
李治说:“父亲记得你小时候,小小的一个,梳着丫髻安静地坐着,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般,不像太平,在宫中横冲直撞。”
大概是想起了女儿幼时的事情,李治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他似是带着缅怀一般的语气,“那时你最乖巧的时候,便是父亲和母亲一起陪你练字的时候。永昌,有的事情父亲已经没有时间去做了,父亲要给你一个东西。”
李治说着,也不知道是从榻上的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东西塞到了李宸手中,李宸微微一愣。
“这是父亲的私印,朝廷大臣向来认的是帝王玉玺并非私印,你临摹父亲的字能以假乱真,但你若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需要求助,刘右相狄仁杰之辈看到父亲的私印,或许会管用。”
李治说着,他的眼睛好似能看见一般,抬手在李宸的脑袋上摸了一下,“永昌,记住与父亲说的话。”
李宸的眼泪一个没憋住,从眼眶掉落,滑过脸庞,然后滴落在李治搁在榻上的手背。
李治感觉到手背上的湿热,心中也是十分伤心。
人各有命,他到如今,怕且是快要油尽灯枯,与子女也好,与自己的皇后也好,都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他病重之后,身边的人都变动了不少,他眼睛是看不见了,可心没瞎。
许多事情他已经来不及去做了,有时候他在想,要是当日父亲病重之时,他没有遇见媚娘,那会是怎样?
若是再早一些,当初他的两位兄长未曾因为争夺太子之位被废,那么他又会如何?
他或许只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闲散亲王,在晋王府中的湖边,看书、弹琴、吟诗,不再有武媚娘,不再有后来的一切。
李治想着,喃喃喊道:“永昌……永昌哪……”
李宸红着眼睛,凑上前,“阿耶。”
帝王气若游丝,声音几不可闻:“永昌,你应该先是大唐的公主,后才是母亲的女儿……”
李宸一愣,正想问父亲的用意,这时上官婉儿已经在门口出现,“公主,圣人该要用药了。”
李宸站起来,看向上官婉儿。父亲的私印被她静静地握在手中,卡得她手心发疼。
上官婉儿迎着她的视线,平静无波。
李宸知道这大概是母亲的意思,她俯身跟父亲说道:“阿耶保重身体,永昌改日再进宫看你。”
“永昌……要记住父亲说过的话,要孝顺母亲,也要对兄姐们好。”李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已经细得听不见。
李宸眼中的眼泪滚落,随即又恢复了镇定的模样,“永昌都记住了呢。”
☆、第136章 :翻手为云(九)
李宸回到公主府,看着手中父亲给的私印,一刻也待不下去,起身跟舒芷说道:“备马,我要去灵隐寺。”
舒芷点头,“属下即刻去打点。”
李宸进了内室,换了一身紫色男装常服出来,顺手抄起一旁的佩剑便往外走,恰好遇上从御史台回来的宋璟。
宋璟有些惊讶:“你又要出去?”不是才从宫里回来么?
李宸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父亲如今病重,我待在府中坐立难安,不如去灵隐寺为父亲念经祈福。”
宋璟:“那我陪你去。”
“不用,驸马平常日理万机,十分辛苦,今日难得早些回来,便在府中安歇,我去去便回。”
宋璟眉头微蹙,目光带着几分不赞同看向李宸。
李宸迎着他的视线,觉得有些头疼。她选的驸马向来都不笨,他看似横冲直撞,可却带着狐狸般的狡黠,许多事情,他什么都不说,可心里比谁都看得通透明白。李敬业的事情他大概已经起疑心了,可她如今不卡在了中间,前不着头后不着尾,即便是有心要跟宋璟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抬头掐了掐眉心,正想打一下腹稿要怎么跟宋璟说去灵隐寺的事情。
而这时,舒芷出现在廊道上,与李宸拱手说道:“公主,马已经备好了,阿兄也在外头等候公主。”
李宸闻言,微微颔首,耐下性子跟宋璟露出一个微笑,说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去求个心安,天黑前必定回来。”
说着,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宋璟一把扣住了手腕。
“永昌!”
李宸回头看向他。
宋璟一双漆黑如夜色的眸子锁在她的脸上,轻声问道:“不是说你我之间并无不可明言之事吗?”
李宸闻言,心里头微微一颤,抬眼看向他,眸光好不复杂。她笑了笑,说道:“我对你确实没有不可明言之事,我此番去灵隐寺,是为父亲。”
是为父亲。
却不一定便是为父亲上香祈福。
宋璟:“圣人召你入宫,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宸微微一怔,暗自苦笑,谁说宋璟是一根棒槌,他对这些政治上的事情敏感得很,平时不吭声,不过是事不关己。他出身寒门,又是科举入仕,在朝中只与狄仁杰张说这等文人出身的大臣交好,如今皇后殿下又是个高雅之人,重文轻武,政治上的斗争甚少能牵扯到他们这些身家清白的人身上,加之他又清高孤傲有底气,因此对那些事情全部一概不管。
一概不管可不代表一无所知。
李宸将手抽了出来,轻声说道:“父亲病重,神智已有些不清,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两天宫里可能因为父亲的病有些人心惶惶,你不必担心——”
宋璟打断她的欲盖弥彰,那双眼睛直直看见她的眸子深处:“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你既然与李敬业没有私情,为何要让皇后殿下误会?你向来喜欢去灵隐寺,只是因为你受皇后殿下影响,对佛祖特别信奉么?”
李宸听到他的话,心头一紧,可耐性也告罄,父亲已是弥留之际,母亲暗中肯定有所动作,母亲虽然不提防她的公主府,可到底人多嘴杂,不如她以为父亲祈福之名到灵隐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