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胳膊收紧,又说道:“真是希望太子早日成人,也好早些替我分忧。”
原本眼睛微阖的武则天一双明眸睁开了,顶着她眼前的白色衣襟,她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几分温柔,“太子明年便会大婚,待他正式纳妃,便是成人了,到时候主上也能稍稍松一口气了。”
李治笑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最近琢磨着要将刘仁轨升做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
武则天一怔,刘仁轨在朝中德高望重,李治将他任命为东宫的官员,同时兼任宰相,这就意味着……朝廷中的宰相团中,太子的势力也会逐渐加重。武则天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这两年与她政见不合的地方越来越多,而他本人也并没有要为了母亲而让步的觉悟,心里就难免郁卒。
从前的时候,她想着好好将太子培养成人,好让他成为一代明君,而她会是皇太后。可如今,她却因为太子的优秀而烦恼。若是再不遏制太子的势力,她日后想要手握权力,便得要跟太子有一场恶斗。可太子又是正统的嫡长子,德行向来受人赞誉,她要动他,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且,对太子多年的养育,若是当真有一朝母子反目……武则天心中既是矛盾又是烦躁,但眼下这些事情还轮不到她来操心,太子东宫的官员里,一般都由李治挑选任命,身为皇后,她可以和李治一起临朝听政,身为母亲,她对太子东宫官员的任命或许有话语权,但从来就没有决定权。
更何况此时李治虽然身体并不如从前,但主持朝政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媚娘,你觉得此事如何?”李治问道。
武则天没有抬头,眼睛依旧盯着眼前的白色衣襟,白皙的手抚上李治的胸口,就放置在他心脏的位置,她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可心中却有种爱很交织的感觉。她想要得到很多东西,他心里是明白还是糊涂?还是他一直都明白,却装作糊涂。
她愿意当一名妻子,也愿意当一名母亲,可她更想要权力。从他那时候与上官仪商议着废后的事情之后,她就醒悟了,不论皇后的身份多么尊贵,依然是帝皇一句话就能废掉的。她想要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她的地位,那就只有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
武则天的手按了按帝王的胸口,笑着说道:“挺好的。”
刘仁轨的事情他定是早就想好了,怎会有她说不好的余地?
幸好,从太宗的才人到如今眼前这个男人的皇后,她最擅长的事情,从来就是等待时机。
☆、第036章 :君子端方(九)
李治和武则天打算在不羡园小住几天,李弘等人自然也留在了不羡园。李宸见父亲难得悠闲几日,天天缠着父亲陪她骑马散步,关心政事的李弘好几天没逮着机会与父亲说上话,心中郁闷不已。
李宸见状,朝太子阿兄弯着大眼睛,“阿兄,难得来不羡园,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忘了你还答应过要陪我去湖中摘莲子的。”
父亲难得出宫,那就说明如今并无什么要紧的事情,她打定了主意这几天要让父亲放下政事,好好轻松几日了。为了这个,父亲说过两个月要为她找个琴师让她学琴的事情,她都十分顺从地答应了。总之,李宸觉得自己费煞苦心让父亲放松心情,总是不能让太子阿兄怀了她的好事。
于是,李宸逮着先前李弘答应她要陪她摘莲子的事情,非要李弘和她一起在湖里泛舟。于是,几页扁舟便驶进了藕花深处。李宸和李弘在同一页扁舟上,撑着竹竿的,是李敬业。而太平和李贤等人分别在另外的两页扁舟上,他们等下要比赛看谁摘的莲子多。
武则天和李治则是在湖中的假山上,绕着栈道缓步而行,放眼望去,只见几页扁舟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然后没入了荷花丛中。
李治眉目含笑,“许久不见太子这般玩耍了,也只有太平和永昌才敢这般要求弘儿陪她们玩。”
“太子年少沉稳,他九岁便开始在主上离开长安之时监国,心中自然是多装了国家大事,少了这些闲暇娱乐之事。”武则天陪同李治走至假山的观景台处停下,看着远处山峦叠翠,碧水澄清。
李治微笑着,正想要说话,忽然不远处的藕花中惊起无数飞鸟,全数飞向天际。接着便是李宸那欢快的笑声以及太子李弘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帝王夫妻二人不由得一怔,随即相视而笑。
自从东封泰山之后,他们便没有试过像如今这般轻松悠闲的时候。即便是太子,也少见他有这么不沉稳淡定的时候。
那厢的李治和武则天正在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光,这厢的李弘就不太享受和李宸一起摘莲子的时候了。
李弘比李宸年长好十来岁,不论对太平还是李宸,李弘都是十分宠爱的,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想着两个妹妹。可大概李弘从小便被父母寄予了厚望,加上身体也并不是太好,所以他与两个妹妹相处的时光远不如李贤等人多,对两个妹妹的性子自然也没几个弟弟摸得准。
他生□□静,如今被妹妹逮了出来玩,便想着那就陪着阿妹好好玩吧。谁知李宸在宫中看着安静乖巧,到了不羡园便像是换了性子一般,既活泼又好动。她站在小舟上,周围除了李敬业,也没个看着她的人,她一会儿伸手要玩水,一会儿又要整个身子探出小舟外,要亲自摘莲子。
看得李弘捏了一把汗,连忙说:“永昌,你想摘哪个莲子跟阿兄说,阿兄替你摘。”
刚又想去摘莲子的李宸停下动作,回头瞅了李弘一眼,“太子阿兄,你好紧张。”
小舟便从荷叶满占的湖面上穿梭而过,李宸站在小舟上,一身淡米分的便服,头发梳了两个丫髻,丫髻上绑着水绿色的发带,在碧水青山的背景中,她歪着头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显得米分雕玉琢般的小公主更加可爱动人。
李弘:“……那是因为阿兄担心你会掉到湖里去。”他的本意应该是要永昌别竟是胡闹才是,可当面对着她那样可爱的模样时,竟然不忍心苛责。
李宸有恃无恐地指向李敬业,笑着说道:“怕什么?李亲卫的武功很好,还会游泳,他肯定不会让我掉到湖里。”
李弘看向李敬业,只见他站在小舟的尾端,有条有理地撑着竹筏。李绩曾经是太子太傅,是李弘的老师,当初李绩病重的时候,李弘还时常亲临英国公府去看望老师,后来老师病重不愈,薨了,父亲下令让李绩陪葬昭陵,那时候李弘还在长安的瞭望台目送老师的灵柩离开。
李绩家风甚严,嫡长孙李敬业的一身骑术射箭也是他亲自调|教,李弘对李敬业并不陌生,有时候老师闲谈之时,也会提起他英国公府中的世子,除了当日李绩葬礼时见过李敬业,这次在不羡园,是李弘头一次接触到李敬业。
眼前的少年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身材高挑,相貌清俊,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又好似自带笑意般,听到李宸的话,竟然也没有半点要谦虚的意思,依旧十分淡定地撑着竹筏。
李弘喜欢有自信的人,尤其喜欢有自信的少年。李敬业看似沉稳淡定,可言行中也难掩少年的锐气。加上他又曾是太子的老师李绩的继承人,李弘对他自然也是青眼有加。他看向李敬业,温笑着说道:“我从前便听英国公说起过你,在英国公的葬礼上也没顾上与你说话,如今一见,果真有英国公的风采。”
他早就听说李敬业时常在宫中陪同三弟和四弟骑马射箭,上一阵子永昌还说要他陪着一起去看二弟李贤和李敬业的骑马射箭比赛。如今永昌等人出宫,父亲竟也让李敬业陪同,可见这个亲卫是父亲倚重的。不论他靠的是祖荫还是自己的能力,日后也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
李敬业微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过誉了。”
两人正说着,李宸忽然欢呼起来,“阿兄,你看到了吗?前方的小洲有白雁!”
李弘一愣,“白雁?”有白雁又怎么了?
“阿兄大婚的时候要用白雁啊,如今竟能在湖中遇见白雁,可见是天公作美。”李宸笑着,看着李敬业,“我们能逮到那只白雁吗?”
李敬业俯首,迎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又看了看前方的大雁,微笑着将手中的竹竿放下,说道:“自然能,公主与太子殿下稍等片刻。”
说着,便将背在身后的弓箭取了出来。
李宸不放心地叮嘱:“一定不能伤了它。”
李敬业点头,缓缓地拉弓上弦,少年狭长的双眼微眯,满弓瞄准,身后碧山绿水,越发衬得他的五官十分清俊好看。
李弘看着李敬业的架势,双手微丝不动,稳若磐石,这个少年的射箭功夫恐怕在他的几个弟弟之上。
李宸双目看着前方的那只白雁,见它就要飞走,不由得有些着急,“啊,它要飞走了!”
就在这时,李敬业手中的箭已经飞出去,箭如同白虹贯日般掠过湖面,精准地擦过已经展翅飞起的白雁,箭的去势不减,直直飞过湖面在湖中央的地方才掉了下去,而那只白雁已经掉落在小洲上。
李宸回头看向李敬业,“它受伤了吗?”
李敬业:“只是翅膀的地方伤了些许,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