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能不说这个成不成?”
“老王,别的也就罢了,就是胜利市场的那个房子是我留给小嘉的,现在男孩结婚都要房子,我看不到他结婚了,好歹给他留个东西。”
“好了好了,别说了别说了!”
……
那段对话并不长,他在悲痛的时候也没把那房子放在心上。他当时心心念念的是想让自己的母亲好起来,什么房子什么结婚,他想都没想过,他只想他妈好好的,能早上叫他起床,晚上监督他做作业,哪怕因为他考不好揪着他耳朵骂一通呢,他也是愿意的。
可是,他妈再没那么对他过,他妈对他越来越好,越来越温柔。手腕上的血管细的都扎不进针了,看到他,还是笑的。自己吃什么吐什么了,见到他,总是问他想吃什么,用那瘦的像鸡爪似的手从枕头底下拿钱,让他去买了吃。很多次,他拿着母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妈,你要好起来。”
“嗯。”
“我不要你死。”
“嗯。”
“你永远都不要死。”
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人是没有永远不死这一说的,可就是执拗的想着只要他要求了,就能得到满足——任何一个孩子都是这样的,想吃糖想吃巧克力想吃饼干,只要要求,哪怕一开始不能得到实现,最后也总是能被满足的。也许父母的条件不好,可是会从别的地方克扣自己来满足孩子的愿望;有的父母是能满足的,但怕这些东西对孩子不好,就开始讲条件——这些都是你的,但我们今天只吃一个好不好?
虽有限制,却总是能得到满足的。
他家条件还行,他妈宠他,虽然当他要了饼干又要巧克力的时候总会挨一顿骂,可大多,这要求是会得到满足的。
他现在要他妈不要死,他妈怎么能不满足他?
他妈可以给他讲条件,比如说,再活个一百年,再活个五十年……
他妈没有给他讲条件,他妈答应了。
“你永远永远都不要死。”
“嗯”
“永远永远!”
“嗯。”
于是他安心了,他觉得他妈一定是能做到的。
可是,没有。
这一次没有。
他妈死了。
……
树叶总是会落下,哪怕还是绿色的时候,带着小小的短短的树枝,就那么飘落下来,没有人在意。他被人要求着跪、拜、磕头、叫喊、痛哭……后一项他一直没能做到,他不知道怎么哭,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直到最后的送行……他妈躺在殡仪馆的床上,所有人围着去送行,他走到最前面。
他妈看着比在医院的时候美多了。
她的脸不再是干枯瘦扁的,嘴唇不再是苍白的,神态也不再是焦虑的。她安静的躺在那里,如同睡熟。
他扑了上去,想把他妈拉起来。
真的,他只是想把她拉起来。
她只是睡着了,不是吗?
……
他妈死了,就算他再不愿意相信,他妈还是死了。
那个晚上,他和他爸一起流泪,他爸那么一个从不弯腰的汉子,也哭的鼻涕眼泪横飞。
那个时候,他想到相依为命。
他想,以后就剩他和他爸两个了。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了,去外面拿牛奶,没有人教他要这么做,但他就是觉得,要做点什么。
他拿了牛奶,下了面条,煮了鸡蛋,他爸看着他表情莫名:“小嘉长大了啊。”
长大了啊……
他听着,很有几分涩涩的。
他想,他会就这么和他爸一起过下去,他会是一个好儿子好学生,他过去成绩就不错,以后会更加努力,他不会让人说,王嘉没了妈就不成样子了,他不能让人家说她妈!他爸在外面挣钱辛苦——很奇怪,仿佛昨天他还是那个要游戏机随身听的孩子,这一天突然就知道挣钱辛苦了。
他爸挣钱辛苦,他会尽力照顾好他。
但他爸不用他照顾,没过多久,他爸就领了一个女人回来,让他叫姨。再没多久,他姨的肚子就起来了。
妇人的事他不是太知道,但十月怀胎这话他还是听过的,他后来在网上查了,十月这个数字不严谨,九个月却是要有的。而从他妈死,到他那个姨生,也不足九个月。
他又多了个弟弟。
他说不清对那个弟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是痛恨还是爱的。可是他的生命开始和这个弟弟有了联系。他爸不是个能带孩的,他小时候基本就是他妈一个人照顾,但他姨说这太辛苦,就要求他爸来做,他爸就要他做。他学会了给婴儿冲奶粉换尿不湿洗衣服,学会了奶后打嗝,夜里楼睡。
他喜欢那样吗?并不喜欢,可他必须那样,为什么必须?他没有去想,后来也不去想,那段日子对他来说是个禁忌,仿佛某方面的屈辱。再之后,他就初中毕业了,他爸问他有什么打算,想学什么东西。他表示还想上学,而他爸则表示,他其实不用上学了。他想了一夜,觉得不能再在那个家呆下去了,第二天表示要去胜利市场那里住。
“什么胜利市场?”
“我妈给我留的那套房子。”
“没有。”
“有。”
“你个兔崽子,你知道你妈得了什么病吗?知道花了多少钱吗?她又没买个保险,家底都快掏干了,那房子早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