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人是谁,对吗?”沉寂的车内,安致远蓦然开口。
苍朗的眉心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个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你知道是谁。”
安致远的声音很轻,却不容忽视,苍朗感觉被他逼视的那半边脸颊,针砭般刺痛起来。
他可以摇头,也可以否认,但他没有。
他无法欺骗他,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他也对他说不出口。
安致远慢慢露出了个无法言喻的神情,仿佛双眼中眩转着藏蓝的涡流,一种遏抑了许久的激烈倏地喷发出来。
“停车!”他陡然拔高声线。
苍朗恍若未闻。
短暂地沉默后,安致远突然侧过身子,抓住了方向盘。
苍朗一惊之下,忙控制住车势,急踩刹车。车头在水泥路面转了个九十度的弯,在粗砺的摩擦声中剧烈震动几下,钉在路旁。
“致远,别这样!”他一把握住安致远的胳膊,变色道,“我停车!”
安致远脸色苍白,眼中却像要燃起一团幽蓝的火焰,“他是谁?是不是那个在A国朝我开枪的人?他还在追杀我,是吗?爸爸,是因为我……”他哽咽起来,“因为我才死的,是吗?”
苍朗揽住他战栗的肩膀拉向自己,“不,这与你无关——”
他停顿住,不知该如何安慰,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揭开的真相,压得他有些窒息。安致克、山鹰,包括他自己,手上都渗透着一种被黑暗侵蚀过久的血腥味,可是由此而来的痛苦与罪恶感,为什么偏偏要由一个最无辜的人来担负!
安致远在他怀中颤抖得厉害,仿佛血液里流窜着刺骨的冰屑,连拥抱的体温也无法将之融化。
“如果不是我坚持要去参加那个会议,如果我没有避开那一枪,爸爸就不会死……”
苍朗紧紧抱着他,“这与你无关,相信我。”
安致远忽然从他怀中挣出来:“他既对爸爸下毒手,那其他人呢?致克,还有你,都是我最亲密的人,他会不会也……不,我不能回去,不能把致克也拖入凶险,你说的对,我必须马上离开他。”
他定定地看着苍朗。
苍朗的脸色阴暗下来:“还有我?”
安致远迟疑片刻,缓缓摇头:“虽然理智上应该如此,但我做不到……可能是我太自私,有些东西尝过之后就会上瘾,终生都戒不掉。”
苍朗罕见地轻笑出声,然后凑过去吻住他:“那我该感谢自私。”
萦绕心头的伤感被车厢里逐渐炽热的空气吞噬,许久之后,安致远平复了喘息,用手指理好微湿的黑发,“我们现在就走……等等,我叫人把护照带过来。”
“我去吧。”苍朗说。
“你身上有伤,还是别去了。”安致远想了想,说:“没事,我出来的时候很小心,致克不会发现的。小丁是我的实验室助手,办事挺谨慎,口风也紧,你放心。”
他掏出手机,简洁地交代了几句。
“我们去机场等,他很快就到。”
苍朗看表,时过九点,想来山鹰乘坐的班机也已起飞,便点头道:“好。”
半个多小时后,一辆白色丰田停在机场外,下车的青年瘦高身躯裹在一件半旧的夹克内,略显苒弱。他快步走入大厅,透过黑框眼镜扫视四周,目光倏地一亮,朝角落走去。
“博士。”他恭敬地叫道,又朝安致远身旁的保镖点头致意,取出一个包扎好的塑料袋递过去,“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安致远接过来,“多谢了,小丁,没被发现吧?”
“没有,安致克先生今晚不在别墅里。”小丁犹豫了一下,“您现在就走吗,那实验室……”
“进入扫尾阶段了,无需我亲力亲为,你们把整理好的资料存盘,基因标本一定要保存好。”安致远稍作停顿,轻叹口气,“如果事情顺利解决的话,我会尽快回来。记住,别跟任何人说起今晚的事,包括我弟弟,就算他找我也别说。适当的时候,我会联系他的。”
“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小丁沉声道。
安致远朝他点点头,微笑着说:“我放心。”
仿佛要从镜片后流出一道淬亮而晦涩的光芒来,小丁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安致远从他的背影里收回视线,“我们走吧。”
安检口的放行灯亮起,机场工作人员弯下腰,笑容中隐着一丝惋惜与怜悯:“先生,需要帮忙送您上飞机吗?”
安致远望向身边戴墨镜的男人。他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正低头回望自己,背光中看不清表情。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似乎要将投射而下的、山峦般挺拔的身影,延展成一方广阔宏毅的天地。
安致远握住苍朗的手,毫无阴翳地微笑起来,回答道:“不用,谢谢。”
服务小姐朝他点头,“那么,祝您旅途愉——”最后一个字在她涂着鲜艳唇彩的双唇间消音、静止,突然又与一道迅猛而沉闷的气流同时翻滚着冲了出来,喷在安致远的头发上。
“噗——”
那张年轻而彩妆精致的脸上,职业性的微笑仿佛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标本一样,被永久保留,直至从眉心的黑洞缓缓淌下一线暗色的血流,将这瞬时的凝固彻底打破。
她纤细的、尚且柔软的身体朝前方栽去,砸在轮椅上发出巨响。
安致远已不在轮椅上。
他伏倒在地板,被苍朗抱在怀中,护在身下。
苍朗快不过子弹,但他能近乎直觉地听见子弹出膛时的闷响,嗅到那股熟得不能再熟的火药味。他无比庆幸,这颗从阴暗处射出的子弹,目标并非安致远。
极短的死寂之后,人群中陡然一声凄厉的惊叫!
这声尖叫火种似的点燃了导线,引爆了整个大厅恐慌失措的狂潮。人群惊呼着四散后退,眼睁睁看着地板中央,一滩黑红粘稠的血泊蠕动着,诡异活物般不断扩大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