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并无不满,只是最近心情不佳。”他枯涩地扯动嘴角,尽量把它摆成自然的形状,“做你认为该做的,不用顾虑太多。”
这可以算是苍朗期待的回答,但并没有带给他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双低敛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虚飘渺,如夜雾迷荡的湖面,看不清真实的颜色。
“你脸色不太好,我去叫医生。”
“不用,我很好。”安致远把落在额头的发丝拨到脑后,“送我去实验室。”
只有不间断的工作,才能令他完全屏除紊乱的思绪,他可以全身心沉溺其中,那时一切无法排遣的情愫都变得毫无意义。
“你刚从那里出来,”苍朗皱眉,“你需要休息。”
“可我没有睡意,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盯着天花板发呆上。”
“那就闭上眼睛。”这回苍朗不想迁就他,他很怀疑对方眼下的身体状态,还能不能承受下一轮漫长的支出。
安致远叹气,“或许我真该试试轮椅。”他侧身伸长手臂,去按床边的呼叫器,准备叫佣人上来。
这固执的举动令苍朗恼火,他抢先一步握住他的肩膀,用轻柔却不容商榷的力度压回床上,“至少休息6个小时,否则我不得不留在这里直到你睡着为止。”
一片眩晕的黑幕覆盖在安致远眼前,他无法确定这是因为自己缺氧的大脑,还是因为对方近在鼻端的气息。
“放手!”他低声叫道,心脏在胸腔剧烈地鼓噪,肩膀被接触到的地方灼热得就要烧起来。
“我不能放任你糟蹋自己的身体。”他的保镖沉声说。
安致远抓住那只肌肉坚实的手臂,下一秒又如被蛰刺般猛地松开。他惶然看着咫尺间苍朗的脸,一种异样的青灰色伴随急促的呼吸爬上他的脸颊,他感到全身灌满冰水,上面又燃烧着热焰。
苍朗的脸色变了,摸向他冷汗涔涔的皮肤,“怎么回事,出这么多汗!”
掌心带来的粗糙触感令安致远敏感地颤栗,他弹起上半身,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心脏急速搏击着腔壁,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入其中,即将超过负荷的极限,使他无法正常呼吸。
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漂浮在耳边,忽远忽近。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细小的回应,最终还是无声地向后倒在枕头上。
4
4
安致克在过道里烦躁地踱来踱去,直到他的私人医生打开房门走出来。
“他现在怎样?”
“没什么大问题,心律和血压已恢复正常,一切体征都很稳定。”
“没问题?没问题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
安氏总裁逐渐升温的语调压迫着这个知名内科医生的神经,他得拿出个不具有任何刺激性的诊断结果,来冷却老板的怒火,同时保住自己薪水丰厚的职位。
“他的身体有些虚弱,可能是因为长期睡眠不足,以及过度疲劳——这并不专指肌体方面,要知道,脑力与精神的大量消耗一样会造成这种结果,这些都有可能成为诱因……”
“诱发了什么?”
“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
看到安致克因这个绕口且听上去颇具危险性的专业名词而瞬间阴沉下来的眼神,医生连忙解释道:“简单的说,就是有些心律失常,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要避免过度疲劳、紧张或是别的强烈刺激,一般没什么问题。”
他揣摩了一下老板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试图缓和气氛:“其实我们的心脏并非完美品,心律不齐之类的问题很常见,就算运动员的心跳也不可能稳定得像个节拍器。”
“总而言之,他就是累过头了。”安致克皱了皱眉说。
医生很庆幸他有个能抓住话中重点,并且善于归纳总结的老板。
安致克终于把矛头转移到一旁的佣人和保镖身上:“说实话,他每天究竟工作多长时间?”
鉴于他曾有过干涉安致远工作的前科,佣人们早被他们的东家严厉关照过了,口径一致:“差不多8小时。”
一言不发的苍朗忽然开口:“超过15小时。扣去3小时用餐和个人打理,剩下的才是睡眠时间。”
安致克深吸了口气,转向医生:“他醒了?”
“醒了。”
“精神状态怎样?”
“还……不错。”医生磕磕巴巴地说。
“好,很好。”安致克猛地推开房门进去。
两兄弟谈判了一个下午的结果,是没有经济主控权的那个不得不做出让步,允诺把每天的工作时间压缩到8小时,并在保镖的监督下严格执行——否则他的实验室就要被迫关闭一个月接受停业整顿,然后“叫那个该死的会议见鬼去”。
在床上躺了两天,挂了几瓶葡萄糖和氨基酸,安致远的脸色明显好转起来,虽然还有点缺乏血色,但嘴唇已开始泛出淡粉的光泽。
自大学时选择了研究方向后,他从未如此清闲过,除了工作以外,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像个一夜暴富的乞丐,不知该如何挥霍兜里的硬币。
“我才是你的老板!”他朝贴身保镖抱怨。
“是,老板。”苍朗回答,嘴边勾起细微的笑意。
“那就把你的手从门锁上挪开。”
“今日工作时间已用完。”
安致远不死心地挣扎:“我要透支明天的。”
“本项业务暂不开放。”
安致远绝望地嘟囔:“天,我总得找点什么事干!”如果光是这样和苍朗面面相对,他怕会控制不住日趋泛滥的情绪波动,全盘崩溃。
“你可以吃东西、睡觉,或是娱乐。”他的保镖建议道,“难道除了工作以外,你就没其他想做的事?”
安致远的心悸动了一下,“去海边。”他脱口而出,“去看海,看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