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勇的封赏没有人质疑,哪怕这一回打得容易,但收复失地确实是大功一件。但对于程子安的封赏,私下里却有人觉得不服,议论纷纷——不是杀死敌军主帅的功劳不够高,而是对于程子安为什么能杀死敌军主帅这件事,很多人都在质疑。
时至今日,很多人都知道了除夕那夜的事。虽然在楚翊的隐瞒下,北州军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程子安曾经身陷敌营,但她领着八百精锐夜袭敌营,最后全军覆没只有她一人回来这件事,却是瞒不了人的。于是问题来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她还活着?她不仅还活着,而且还能杀了广平王?!
这样的疑问,众人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因为她父亲程潜当时就是燕军的副帅!他们父子俩里应外合狼狈为奸,程捷杀死广平王让程潜得以当上主帅,程潜便也送了这份天大的功劳给程捷!
不得不说,这样的猜测并非全无道理,甚至距离真相并不是很远。至少程子安能活着回来,也确实是因为程潜的缘故,否则她不会成为那八百人中唯一的意外。
这样的怀疑和猜测很早就有,楚翊甚至就是因为这个,最近一直将程子安拘在自己身边,怕她听到这些流言蜚语而伤心。
但在这一日,因着对于程子安的封赏,这些东西还是被放在了明面上。有一个小将当场就站出来说道:“陛下,程捷之父乃叛国之人,如今更是燕军主帅!其人实不可信,更不应如此封赏,为防他父子狼狈为奸,还请陛下下旨将他逐出军营。”
这一回论功行赏,程子安并没有再站在楚翊身边,她和所有人一样站在高台下,以仰望的姿态看着高台上的楚翊。
楚翊一眼就瞥见了人群中的程子安,她的神色淡淡,并没有伤心哀戚或者愤恨不满,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程子安表现得不在意,但楚翊却不能容忍这样的质疑,于是她扬声回问那小将:“你觉得程潜当不得这样的封赏,是因为她杀死敌军主帅的功劳不够高?”
小将愣了愣,然后诚恳的回道:“并不是,末将只是……”
楚翊并不等他说完,便又道:“那你是觉得一军主帅谁都可以杀得了?比如你?”
小将立刻摇了摇头,说道:“末将做不到。”
于是楚翊又道:“既如此,你又为何质疑她的功劳?”说完她扫了一眼高台下的将士,继续道:“朕知道你们私底下都在说,程捷之所以能杀得了广平王,是因为她父亲那时便是燕军的副帅,他们父子里应外合才能得手。且先不论这个猜测是否属实,朕只问,若换做你们,无论手段如何,你们可有办法杀死广平王?”
广平王身死,对于楚国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契机。在他死前,燕国尚且没有退兵议和的意图,但他的死却间接带来了这样的结果。因为燕国人并不放心把数十万大军放在程潜这样一个降将的手中,而阵前接连换将也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再有国内的灾情牵扯,最终造成了燕国退兵议和的结局。
有些见识的人都能想到这些,而即便是没有见识的,在这军营里当了这些年的兵,他们也能明白主帅对于军队意味着什么。
但楚翊这样的说辞却显然不能服众,比如那小将便又说道:“末将知道这功劳不小,但末将信不过的是程捷这个人,与他做同僚,我等怕他有一日与他父亲一般投敌了!”说着略一顿,又道:“他的父亲如今在燕国已经身居高位,焉知他不会因为贪恋权势而去投奔。”
楚翊被他这话气得牙痒,如果程子安不是女儿身,她都恨不得扒了她的衣服让这些人看看她那满身的伤!然而她最后却只能强压着怒气,冷冷的说道:“你们怕,朕不怕!朕与她少时相识,素知她人品,更信她为人!”
校场上静了一静,皇帝都如此表态了,一时间也没人敢再说什么。
楚翊的目光冷冷扫过四方,然后转身拂袖而去。等下了高台,她还顺手拉走了程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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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你生气了?”回去的路上,程子安问楚翊。
楚翊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难道你不生气?”
楚翊以为,自己之前带着程子安同进同出已经很是招摇了,有眼色的人都该知道她对于程子安的信重。然而今天这场封赏,竟还是有人站出来质疑了,偏偏程子安看着还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倒让她觉得有些气闷。
程子安仍是不在意的模样,还有心情来安慰楚翊:“我不生气,阿楚你也别气了。早在知道他叛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其实在很久以前,这类似的话我便听说过了,只是那时候我有底气反驳,而如今没有罢了。”
虽然程子安说得轻描淡写,但听了她这些话,楚翊莫名觉得有些心酸。其实程子安这些年一直念着要为程潜平反,要重振程家门楣,恐怕也与以前听过的那些话有关系吧?
悠悠之口总是难堵,楚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信你的。”
程子安于是笑了,她回过头来,暖棕色的眸子里映着楚翊的身影:“我知道。我也庆幸,如今楚国的皇帝是你。”
程潜的选择到底还是太自私了些。他投敌叛国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十数年,算得上时过境迁,但当初延平帝也是看着程远的面子上才算是放过了程家老小,否则来个抄家灭族也不为过。若此时帝位上的人不是楚翊,他帮着燕国攻打楚国的消息一旦传出来,那么程家必遭灭顶之灾!
幸好,幸好如今的皇帝是楚翊,也幸好楚翊足够信任她。
程子安这心态倒是比楚翊还好,楚翊见她这样,却难免要先泼些冷水:“我是信你,可悠悠之口难堵,不说军营里这些人的态度,就说朝中那一班御史……你可想好今后如何了?”
程子安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不是说,让我别再回来,就留在京城给你当皇夫吗?那北州军中这些人信不信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翊闻言一愣,她之前这样与程子安说的时候,程子安可没有回应。少年刻在骨子里的骄傲楚翊也是知道的,因此也没觉得意外和失望,可如今子安少年这意思是……答应了?
就在楚翊愣神的这片刻,程子安皱了皱眉又道:“倒是御史那里……”
一瞬间,女帝陛下雄心万丈,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御史那里交给我,你放心!”
程子安放松了眉眼,应了声“好”,心中却忍不住想要叹气——有了程潜投靠燕国,她在北州注定混不下去,没有人会再轻易信任她。而以她的身份想要配得上楚翊原本就是不易,有了程潜这事儿,恐怕又要平添许多麻烦。
要知道,皇夫这身份可比皇后都抢手,做了皇夫,他们的子孙将来甚至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临大宝!自楚翊登基起,就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皇夫之位呢,她这身份原就配不上楚翊,再加上程潜的事,更是给人留下了最好的把柄……
想得越多,便越觉得忧心,这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挽住了程子安的胳膊,楚翊的声音随之响起:“别想那么多,总之京城的事都交给我好了。”
☆、第180章 那个生闷气的少年
程子安知道, 楚翊皇夫这个身份十分抢手, 却没想到已经抢手到如此地步……
楚燕两国议和已是势在必行, 因为时至今日,谁也拖不起了。在被楚翊漫不经心的气走之后, 曲云又来过燕阳城几回, 但关于议和的谈判进行得却并不顺利。
燕国发动战争所为的自然是利益, 但事到如今他们有了不小的折损却没有丝毫的收益,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而另一方面, 楚翊却也是不愿意退让的, 且不说燕国如今并不占优势,她完全没有退让的必要, 这场战争还是她登基之后的第一场战事,她更不能给人已软弱可欺的映象。
于是理所当然的,谈判陷入了僵局,曲云一趟趟的往燕阳城跑, 可双方却并不能达成共识。
转眼间,又是十余日过去, 已是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北地的冰雪化尽, 城外的草木逢春, 燕国大军储存的粮草也已经耗了个七七八八了。
曲云又来燕阳城了,这一回,他带来了燕国新的国书。
在去军营的路上,楚翊问同行的程子安:“子安你说,燕国这回的国书里会写些什么?”
没有伤筋动骨, 已经休养一个来月的程子安腿伤恢复得不错,除了还不能剧烈运动之外,行走间已看不出她腿上还有伤。此刻她正落后半步跟在楚翊身侧,闻言回道:“我不知道,不过想必还是会提些条件的。”否则这仗不是白打了吗?
楚翊已经习惯了照顾程子安的行走速度,即使她的腿伤已经恢复得很好了,楚翊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想来也是,不过这仗都打到现在这份儿上了,也不知燕国哪里还有脸来要什么割地赔款。”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军营。
这些天楚翊和程子安依旧同进同出,又因着楚翊上次在校场上的表态,军中关于程子安的议论倒是少了不少。至少没有人再敢当着楚翊的面儿明目张胆的责难程子安了,而程子安又是深居简出,只和楚翊一同出现,一时间倒是全然没受到什么影响。
主帐里等着的还是那些人,楚翊走到主位坐下,程子安也依然守在她的身后。
不多时,曲云便被宣召了进来。楚翊难得收敛了以往面对曲云时的漫不经心,表现得郑重了些,开门见山道:“使者又来了,朕听说你这次带来了燕国新的国书?”
经过几回见面,曲云也算是知道了一些楚翊的脾气,当即也不绕弯子,便将国书呈上了:“议和之事再三拖延,如今已是刻不容缓。我国的条件尽在其中,还请陛下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