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怀着两份奏疏入上阳宫呈送,到时母亲尚未起身,高延福传口宣说命将一切奏疏等务留在前朝,候母亲处分。这是近几月中的常例,我今日却不愿理会,待高延福与群臣散去,重又遣人向内报过,只说是来问起居,片刻后便有使者来,引我入内,却不在集仙殿,只在长廊左近一处小小庭院,与宫中大气不同,这院子生得小巧玲珑,一应物什,都是竹器所制,院外种了两畦菜,院中则是一院菊花,十月末的天,却都还开得艳丽无匹。
院中仆从皆不着给服,侍儿是青布衣裙,内侍则是青衫小巾,举止皆仿古画中模样,见面但拱手稽首而已。
小奚推开那竹栏似的小门,引我进去,内中倒是有了几分富贵气象,至少那床与几案绝非贫寒人家所能有,母亲身着玄色袍衫,手执麈尾,懒洋洋盘坐在竹榻之上,身前摆着一只大香炉,香烟袅袅,香气却不十分浓郁,婉儿则峨冠广袖,从容而坐,似画上古人一般。
我便笑嘻嘻地上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居士礼,口道:“阿娘好风雅,竟在这里隐居起来了。”
母亲道:“你操持外面,若得长相无事,朕自然可以安心隐居。”
我心中一跳,小心道:“是…有人说了儿什么?”
母亲淡淡道:“你自己看。”婉儿便掣了几张纸来,都是她摘抄的节略,并不记述上疏人的姓名官职,只说事由:一张说奉天局之事——奉天局打探情报之事,宰相与军情司事先竟不知道,至此次边患方得与闻,实是有违国家常法。且柳厚德既掌地官,又主持奉天局,还掌情报,权柄太重;一张说崔明德的事,崔明德与独孤绍两个既是国家功臣,本该立以为朝廷榜样,使得天下女子皆效而仿之,知道忠君爱国的道理,官爵赏赐,都无可厚非,唯一遗憾,便是她们不得嫁人。毕竟时下女子皆以嫁得如意郎君为荣,国家却令这等英勇女子半生无着,宣之民众,则不利于教化后来之人;一张则是细务,奏冯永昌之种种罪状——强娶民女,贪污受贿,鱼肉乡民,还有胁迫善堂孤女等事,说是人证、物证俱在。
我的心慢慢地沉下去,想要解释,不知情由,也不好轻易开口,只能伏身跪下,口道:“柳厚德主理地官,又秉持奉天局,已有些力不从心,早便想请辞奉天局之时,只因一时还未想到人选,所以没提。冯永昌之事,儿便回去详查。至于崔明德和独孤绍的婚事…内中有些隐情,儿…恳请向娘详报。”
思量母亲既将这些事都给我看,想必并未大怒,只是柳厚德那事实在阴毒,明着说他权柄太重,其实不过借题发挥,意在指我,奉天局利润虽高,毕竟不及地官侍郎,且他已管了这么多年,的确是该换人了,不如索性让他辞去,更求仕进。崔明德的婚事在我这是天大的事,在母亲眼中却非什么大事,她又一贯怠政,寻个借口,想必母亲也不一定详究。偷眼去看母亲,果然见她将手压在膝上,不大高兴的看我:“以后奉天局的事,柳厚德就不要再管了,到底用谁,你与他们议了呈报。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8章 则天(二十三)
这一秋凉得刚刚好, 午后时分,穿一件夹衫,再披件外袍,便已不冷,走一走又不会出汗。她甚是惬意地走过小径, 绕到小厅, 门外宫人早习惯她这般悄悄往来, 各干着自己本分的事,不曾惊动,有一两个见她驻了足, 似是犹豫方向,便轻轻向偏厅一指,她点头一笑, 蹑手蹑脚地绕过去, 见婉儿正伏案览章,眉间微蹙, 像是有甚难解之处, 连她走到近前也不曾发觉。
还是小奚嗨声一唤,婉儿方自沉思中惊醒,收起本章,向她迎来:“你来了?”
她轻轻笑:“院子搭好了, 你要去看看么?”目光落在案前一堆三本奏疏上,知道婉儿习惯将疑难事挑出来,放在右手处, 想近日四海承平,不像是该有什么难处的样子,不禁挑眉:“怎么了?”
婉儿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须臾便将疏奏轻轻拿起,恭敬呈送:“春官郎中何新民奏请为崔明德和独孤绍赐婚。”停了片刻,方道:“肃政台奏地官侍郎柳厚德与公主那里的冯永昌贪赃枉法。”
她明白了婉儿方才的犹疑所在,不愿点破,只微微眯了眼道:“肃政台的谁?”
婉儿道:“都是近一二年新选的侍御史,一出卢氏,一为王及善之从子。”
她蹙起眉,想到王及善是高龄老死,不觉低声哂道:“士人。”婉儿看她一眼,反牵她手道:“阿曌方才说,院子修好了?”
她知道小东西的心思,却依旧点点头,扶着小东西出去,沿长廊一带向院子去,一路但见草木随假山湖石起伏,如山峦错落之势,自长廊而下,入竹林,踏石板,绕曲曲折折的小径行出数十步,又见两畦菜地,地里有特地从温室挖来应景的菘菜,菜地夹着竹门,推门入内,庭院内则是菊花,婉儿一见这菊花便笑了:“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原其情态,当是疏落有致,才得悠然之态,似你这样满园花开,挤挤攘攘,怕是采花还忙不过来,怎得悠然之态?”
她便嘟囔:“谁说种了这么多花,便一定要采?簪一二朵是为风雅,采去一片,想是花贩子。”
婉儿含笑瞥她,但笑不语,她亦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倒也并不心虚——谁教她是皇帝,既是皇帝,便是天下最大的忙人,岂是陶潜那等功名落魄之人可比拟的?入得里面,一间里倒还似模似样地修了灶,摆了煮饭的物什,却不是农人所用,而是奉天局新造的铁锅,碗碟杯盏亦都是簇新的一套铁器。
婉儿甚是新奇,半弯下腰,伸手去抚这铁锅,又将其他物什一一打开,个个看过,转头笑道:“这东西一次能造几件?”
她知道婉儿的意思,有些恨起这些奏疏,带累得她的阿婉这样俗气,不甚情愿地道:“这几件便费去了数十万钱了。”笑一笑,又道:“可惜你力气小,不然我让他们造个炉子,你在这打铁,才是高士风范。”
婉儿横她一眼,半娇嗔地道:“七娘。”
她只顾着笑,扯着婉儿,又向正寝去,那里较之此处更加简朴,只得一张高床、一箱衣服,她将里面的衣裳取出来,是件鹤羽氅衣,如仙人样式,笑向婉儿展开,一面道:“往常便觉得你行步从容,有胜于凌波微步者,当此神仙之服,方副神仙之态。”
婉儿笑道:“你过奖了,我哪有什么神仙之态,不过是你自己心里喜欢,所以看我也喜欢罢了。”
她道:“是真如神仙,不是哄你——不信,你穿穿看?”
婉儿眼觑她:“不穿。”见她不大高兴,又道:“徐长寿也穿过的不是?”
她一怔,费了些时候才想起这事,不觉好笑:“那是几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
婉儿道:“几时候的事也都记得,现在我看见这些神仙、炼丹之类的东西便觉心烦,要穿你穿。我不穿。”
她明知这小东西不是为的徐长寿,只怕是不愿她再炼丹,却也拿这小东西没办法,将衣裳在手里捏了一会,半赌气地道:“你不穿,我穿。”
婉儿唬了一跳,靠近看她,她早将这羽氅披在身上——又轻又暖,倒确是好东西——绕着婉儿走了几步,神气十足地道:“朕是天子,是如来转世,本就是神仙类,何用妆扮?”指着婉儿笑道:“你这小精怪,随朕修行,到时也赐你升天之术。”
婉儿忍着笑,装模作样地拜下去:“陛下圣恩,铭感五内。”话音甫落,已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见小东西笑,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一笑之后,却又一叹,轻声道:“若世上真有万岁之天子,朕…倒想做一做。”
婉儿手一抖,慢慢直起身看她,她浑如不觉,只爱怜地回头,轻抚身上羽衣——衣色纯白,唯衣襟以红色顶羽制成,年轻小娘子们穿着,便觉俏丽无限,如她这暮年老妪,穿着大约只觉臃肿。
虽知这世上恐怕真的没有不老仙丹,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求这么一颗仙丹,或者不必长生,只要稍延二三十年之寿,得让她与这小东西更多处些时候,春天一道吟诗,夏一道泛舟,秋一起采菊,冬一起烤火——两个人时,连火也不必烧那么旺,相互靠着,便觉很暖。
婉儿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年轻人的手暖洋洋的,尤胜羽衣,她被这手握着,心情便不自觉地好起来,扭头去看婉儿,却见这小东西定定地看她,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她隔了片刻方判定出那火的由来,有些感动,却又有些好笑。婉儿到底还是年轻性情,稍加渲染,便易感动,不像她现在,对从前执着的许多事,都已看得淡了,只是偶然时才会生出些心有不甘,譬如长生,譬如…婉儿。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说明,婉儿待她,至少还有许多真心。
她想起刚才婉儿眼中的犹疑,轻轻一笑,微笑中婉儿已牵着她坐到榻上,伸手去剥她的衣裳。她本以为婉儿要导她来做那行云布雨之事,待见这情形,方露出些愕然来:“阿婉。”
婉儿却已解了她的衣裳,略有些用力地将她按在榻上,四肢小心地爬在她身体两侧,微伏了身,头俯在她身上,自上而下地亲下去,亲着她每一寸的肌肤,那些衰老的、松弛的、再不年轻了的肌肤,手渐渐上来,自两腰侧而上,扪住了她的前胸,她那儿已不再丰满,有时都不好意思穿太低的衣裳,可婉儿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两手轻柔地抚着,像是身下的她不是七十多,而是四十多的时候。
她被婉儿这么温柔待着,竟也莫名地生出些难以言说的想法,手慢慢伸出去,揽住了婉儿的腰身,纤细、柔软、上面肌肤嫩滑如玉的小腰。她缓慢地蜷起腿,脚尖擦在了婉儿的小腿上,纤细、柔软、肌肤嫩滑如玉的小腿。她甚而尽力地屈身,藉着身下枕头的力量去够婉儿,婉儿察觉了,将身子向上送,手搂住她,头轻轻点上来,下巴擦到了她的下巴,温驯如小兽。她们的舌尖终于相触碰了,缓慢且轻柔地勾在一块,彼此轻轻地舔了一舔。
然后婉儿便轻轻将她放下去,顺着她躺在榻上,彻底剥除了她的衣裳。
“阿婉。”迷惘中她轻轻地这样唤,手扣住婉儿的手,似命令又似恳求,“你是我的。”
不知婉儿是否听到,她只觉身下一润,像是洛河发了春汛,风狂雨骤,川流奔涌。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本来以为要下周,结果晚上临时接到通知是明天,所以…本周二周三周四要停更三天…本周日或者下周一可以补一次,下下周末可以补一次,还有一次补不了(顶锅盖跑)
注释来自于百度:
打铁的典故:《文士传》里说嵇康“性绝巧,能锻铁”。嵇康爱好打铁,铁铺子在后园一棵枝叶茂密的柳树下,他引来山泉,绕着柳树筑了一个小小的游泳池,打铁累了,就跳进池子里泡一会儿。见到的人不是赞叹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就是夸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晋书·嵇康传》写道:“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 他在以打铁来表示自己的“远迈不群”和藐视世俗,这是其的精神特质的体现。
其实本章的精髓是:
则天:小妞,给大爷我笑一个。
婉儿:不笑。
则天:好吧,那大爷我给你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