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关于祠部郎中有多冷:《南部新书》说祠部被称为“冰厅”,因为又清(说明名声其实挺好听)又冷(但是并无实权)。
2.唐代的赋税基本还是以实物缴纳,所以漕运非常重要,因为各地的税赋和土贡都要以实物形式运到京城,而运力往往是有限的,所以唐后期财政有三司使:盐铁使,转运使,度支使。其中转运使就是专门管物品调度转运的,三使虽然都是使职而非本官,却都被划分在高级文官之列。
第208章 密匣
如今我对自己的身体已十分熟悉,拿几层被子捂了一夜,发了汗,凌晨时分偷偷站到窗口吹了半个时辰,天亮时便自然而然地发起热来——不过是场小感风,算不得严重,我自己虽不很通中医,拿手把一把脉,也知道脉象还算平稳,不像几次心痛病发作时那种断续的样子,然而侍女们都还记得一年前我心痛发作的模样,如临大敌般将我围在殿内,片刻之后便见张文仲带着几个御医过来,不但有老有少,竟还有男有女。
往常男御医们尚有顾忌,哪怕是入帘诊治,也是目不斜视,几位女医官却是年纪既青,手脚又利落,入了帷幕,几人便分别将我面容、唇色、手指、心口、脚趾都看了一遍,退出去与张文仲几个说了什么,侍儿替我穿好衣衫,依次引几名男医官入内,一一替我诊治,等确定不过是场小风寒,方都舒了口气,各自下去商量了一阵,拟定医方,又将宫人、内侍都叫去叮嘱过,足足闹了一两个时辰,才放我好生安歇。
我正是疲倦时候,等人一走,便自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黄昏,以为马上该有人来看视,谁知母亲与阿欢都不在眼前,心中略觉失望,将药喝了,又要了杯水,便重入了梦乡。一夜竟是无梦。
早上醒来,人便已大好了,想要披衣起身,手指一动,摸到什么东西,捏起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承露囊。做工算不得好,却也是绵密细致。
这承露囊里外缝了两层,外面是大红颜色,正上方绣了一只猎鹘,黄喙黑头,正俯冲而下,如狩猎之势,里面是浅绯之色,并无绣样,只有一面刻着“寿”字,一面夹层里装着香饼,正面也刻着“寿”字。
我是不大喜欢这些玩意的,然而这香调得却甚怡人,以苏合香为主,糅杂了许多不知是什么的草药,混成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淡淡香气——像是阿欢身上的味道,却又不全是。
我将这承露囊捏在掌心反复摩挲,仙仙见我醒了,带人来服侍我穿衣,我便顺手将香囊捏进袖子里,张开手问她:“昨日谁来过?”
仙仙便开始替我数我的亲戚们:“千金公主、清河公主、济阳公主…”
我刚要打断,转念一想,却侧过头去,认真听她说完。母亲只派人问过一次,自己却不曾亲来。这虽令我有些许委屈,却十分符合礼法,且御医们自我这退去之后便被召去了母亲处问话,连我这边的宫人也被叫去了,过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说明母亲对我的身体还是看得很紧。
李旦派人来问过一次,赏了些药物与用品,这不过是母亲拿他作个态,除了说明我很受宠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阿欢亲自来过一次,留的时间比千金公主略短,比清河公主略长,恰符合她的身份。
其余的亲戚们亲自来的不过四五位,派人来问候的约有四五位。我在宫中,生的又不是大病,消息一时半会传不出去,实属应然。细一打听,昨日来看我或遣人问候的,不是本人在宫中,就是家人在宫中——除了千金公主。
我这位姑祖母自父亲还在时便与母亲颇为亲近,当年对我和李睿也是极好的。现如今李睿在外地,不知她对李睿如何,反正对我是嘘寒问暖、关怀更胜以往。
清河公主母家尊贵,又是父亲幼妹,从前与我关系不错,近来因进宫次数少了,略有疏远,然而一听说我病了,马上就来看问一番,且又留了许多礼物,都是本就要带来给我的,可见情分还在。
其余几个与我并无私交,因见我受宠,应景而来,亦在情理之中。
唯独一个新安公主,我记得昨日她是进宫了的,具体事由倒不记得,只隐约听人提了一句,然而她人在宫中,却既没来看我,又没遣人问候,以我们从前姑侄相处的情分来看,实在是不太寻常——莫非是我记错了?
我心中思量,便多嘴问了仙仙一句:“新安姑姑昨日进宫了么?”
仙仙一面替我系衣带,一面道:“新安公主昨日与清河公主一道进宫的,后来清河公主来这里,新安公主却先回去了。”大约见我蹙了眉,抬头时又补了一句:“周国公新造宅邸,侵了新安公主家的别庄,昨日进宫,多半是向太后哭诉来了。”
我挑眉看她,又看左右,几个皆是我自家中带进宫的宫人,并无上阳宫原本的侍儿,仙仙知我的意思,躬身道:“新安公主入宫就在说这事,也不避人,集仙殿、长寿殿人人都知道此事,随便打听,就知道了。”
她果然是极伶俐,不枉我将她一手提拔上来,我对她一笑,又问:“那你可知结果如何?”
这回仙仙有些踟蹰,我将旁人遣退,听她道:“妾不敢妄自打听,只知新安公主出去时怒意更甚,清河公主扯着她说了几句,才将她劝走,听说娘子病了,也只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我微微颔首,颇想赏她点什么,身上除了那承露囊外别无他物,便道:“等回家以后,自己记得去领一百匹绢。”
仙仙露出欣喜之色,对我倒地一拜,却并不多话。我喜欢她的识趣,就留着她在内间服侍,洗漱用饭毕,命她备了纸笔,提笔写了一封谢恩的书奏,呈递李旦。不久便见母亲的女官来问我:“二娘今日可好些?有无用饭?早上几时起的?”
我一一躬身作答,又问母亲及李旦起居,女官皆说好而已,又拿来一只木匣,说是母亲交给我,命我独自一人时才看,看完再封好送还——这木匣上用火漆封了一条,看着甚是机密,打开时却见都是父亲那时的奏疏节要,一共数十份,都是鸾台、凤阁所拟文书往来,粗粗一看,所谈及的唯有一事,便是封禅之礼。
父亲对封禅之事十分热衷,然而终他一生,真正封禅成功,只有一次,便是我出生前几月的泰山封禅。
我十二岁之前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和这些朝政有染,对封禅这等封建迷信的祭祀类活动则嗤之以鼻。十二岁以后,才渐渐明白这些看似封建迷信的祭祀类活动其实都有极深的涵义,比如以谁为亚献,又比如母亲赐臣下的那些麦穗,和她大肆赞扬的那些祥瑞。
有时候整个王朝的大义名分,便都反应在这些看似浮套的官面文章中了。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在这信息闭塞,许多书本奏疏或是独尊享,或是枢密要务,不得轻易示人的年代,许多我本应轻易知道的消息,却尘封在离我不过十里开外的秘阁之中,无法得知。
直到母亲派人送来这只木匣,里面记载着在我出生之前那次封禅的所有重要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OY的手榴弹~
唐代书籍基本要靠人手抄,而且像是从前的奏疏啊历史啊(包括前朝历史)什么的都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看的,所以有经验的官员非常重要,因为没参与过一件事,又没听祖父/亲戚/朋友讲解过的话,很难了解其中的流程。所以文化、官场礼仪、官场掌固的家世传承就显得尤其重要。而且许多士族一姓只专治一经就足够世世代代占据宗师地位了。
第209章 摊牌
我又住回了自己家。
相比宫中,现在我更愿意称自己的宅邸为家。
郑博在礼部坐堂,家中无“主”,看上去却依旧井然有序——柳厚德率两员属官及十余主事将我迎入大门,宋佛佑、冯世良两人则领内宅中人及侍童、阉人、掌通传刑赏之人在内迎候。
三人如列班一般左右站定,柳厚德当先将家规之背诵、接驾之准备略叙了一遍,接着由宋佛佑与冯世良各叙职司,一是将我不在时宅中该褒奖责罚之人一一列出、说明缘由,二是将他们各自分管之事的大致章程情秩说了一遍,三是将他们自己推荐的人手连同各人履历皆向我说清,最后又由柳厚德将租赋、田园、庄地、俸禄等事略述了一遍——我一时兴起,让他将全年的宅中支出匡一个“预算”,等到年末再行决算,本以为这是件新鲜事,谁知他却说此事朝中年年都做,又向我推荐了几个好算学的为账房,此次回家,第中第一年的预算已然有了,列成厚厚一本,详细到每一文钱。此外宅中一切财物人员也已经登记在册,一共抄了三份,一份给宗正寺,一份我自己看,一份他们账房留着备用。
我将给我那份翻了了一翻,入目满眼都是“柳大”“薛二”“裴氏”“刘氏”,光看名字,几乎分不出谁是谁,不过年齿、婚配、籍贯、特长、住处和职司都写得极清楚,又留了足够的地方,一年一登,至少够用十年。
洛中宅第看着不大,上下也有二三百人,再有财货和邻里、亲戚的往来,上门行卷、投帖,以及州、县送来的牒状,足足费了我一日工夫才处置完。却是看完才发现一日里竟没用饭,忙命人端了果饮给他们三个:“一时忘了,倒叫你们三个在这里干等一日,天已晚了,就一道用饭罢。”
柳厚德早笑眯眯应了,宋、冯二人见他如此,倒不好拒绝,当下我便命厨房治了一席,又叫来家中伎乐歌舞为乐。那两个新罗婢一个善琵琶,一个善腰舞,两个矮奴善诙谐,也都唤了来表演。
宋、冯两个还有些扭捏不肯就客座,我道:“你们一向辛苦,一席犒劳总是当得起的。”让他们入座。
琵琶才兴,就见门口报:“驸马回来了。”却见郑博一路到门口,远远便笑道:“听说二娘设宴请人,不知请的是哪一位?”见了宋、冯两个便是一怔,再向内看见柳厚德,便略略沉了脸。
我知道他为何如此,今日回报事情的时候我便命人将帘幕撤去,至今也没挂上,我们这席上男女阉人各自混坐,又叫了伎乐歌舞,可算是毫不避忌。然而我并不打算向他解释,面上一笑,道:“驸马回来了。请入座。”早有侍儿又在我旁边匆匆增设一席,郑博虽是不悦,却依旧依言入座。
主仆之会,气氛本就算不得轻松,郑博又沉着脸,席上就更尴尬了。
亏得柳厚德时不时插科打诨,说些官场笑话,又有冯世良接他几句,才堪堪坐到人定之时,柳厚德要回家,席便散了,我自入内屋更衣洗漱,出来还想着母亲让我看的奏疏,便披衣盘腿坐在榻上出神。
郑博亦洗漱毕了,不往我替他选的院子里去,却一路向我这来,被侍儿拦在门外时冷哼了一声,高声唤:“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