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垂眸,没来由的沉痛在原本如同死寂的眸中泛起了轩然大波。
他不悔,却难以抹去自己犯下的罪孽。
此时此刻,玲珑塔一层一层地塌陷,怀中的女子再度睁开眼眸,竟是那清浅纯真的瞳仁。
“迟儿!”
白慕难掩不可名状的欣喜,而怀中之人突然挣扎起身,极其陌生的望着他,“你,是谁?……”
王魄虽已重生,却丢失了原有的记忆。
白慕见他后退一步,再一步,最终彻底疏远了自己。
山腹中愈加晦暗,玲珑塔倒了,乘虚而入的山风吹得两人的衣袍簌簌作响,摇曳着最后的静谧。
冷风吹起白慕那紫玉冠上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凛寒若幽泉的眼睛。
就算他不记得他了,他也不会再轻易放开他。
白慕伸手揽过怀中人的腰肢,白光乍现,在封歃回鞘之前忽然消失不见。
白尘落定,玲珑塔随之化成齑粉,攸廿半跪在地,因破除机关而遍体鳞伤的身体依靠手中的剑鞘支撑着。
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出活人变没的大戏,再抬眼,山腹中除了空荡荡的石壁,就只剩下地上散发出微弱青光的玉佩。
“莫非,这便是三苗至宝——青萝玉?”
攸廿伸手摭拾,那手臂上的血渍滴落,恰好融入了那玉佩上的缝隙。
“望之?……”
攸廿见手掌里的玉佩突然光芒大作,展开一幅朦胧的画卷,其间出现的竟是另一面的望之:那玉冠束发、仙姿佚貌的男子列坐于纪国贵族之席,端的是谦谦君子、玉树临风之美。
佛曰,终日拈花择火,不知身是道场。
佛曰,妄生取舍者,生死海里浮沉,永无出头时。
世事难料,却又是命数使然。
密林里的风在这一刻被重重的山壁扼住,幽幽声响,在整条步道间传得很远。
“将军,齐大人差人来报,傅大人已归,穷寇莫追。”
出了圣地,攸廿捏紧手中的青萝玉,心神一晃。
三重石阶下,快马而来的士兵翻身落地,正欲寻问圣地的情况,攸廿将军却夺过他手中的马缰绳,一跃而起。
马蹄声忽远忽近,映衬着马背上的人一颗倥偬难掩的心,伶仃森寒。
远在密林之外三十里的营帐中,祁辛遣退了包扎完毕的军医,上下打量着床榻上的人。
万幸的是,那一箭只是射中了他的右腿,力道不够未伤及筋骨,皮肉之伤休养数日便可恢复。
祁辛坐在床榻边,眼神冷漠,眼角眉梢却透着一丝关切。
傅望之被他看得有些窘迫,转眸避开他的视线,“王上,三苗并无恶意。当日之举,实属无意冒犯。”
傅望之说着便要起身跪地求情,然,身体未动就被祁辛伸手拦住,“你腿上有伤,不要乱动。”
傅望之闻言当真不敢再轻举妄动。
抬眸的一刻,欺身过来的祁辛略一挑唇,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眼睫上,令他心头一颤。
“怎么,望之怕孤派兵灭了你的三苗?”
听见眼前人中规中矩地唤他“王上”,祁辛心底不快,又想到今日本有他与白慕的婚事,不由得想以周饶国君的身份压制他,让他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掌控。
祁辛扼住他的手臂,那稍带侵略的眼神,眉梢半敛,眼底充斥着一种桎梏一切的残忍和凉薄。
傅望之迎上他的目光,眸光不惧,却又害怕面前人知晓他并非三苗人的事实。
“三苗族人已经销声匿迹。王上,这世间再也寻不到三苗的踪迹了。”
傅望之说着,对于祁辛相信自己是三苗人的假象不承认也不否认。
三苗一族突然在密林消失不见,这件事,他已然知晓。现下,世人皆知,周饶十万大军踏平三苗,即将凯旋。
而他在意的是,傅望之为何会留下来,不随三苗人一起隐世。
“你和白慕的婚事……”祁辛最想了解的,果然还是这件事。
傅望之垂眸,眼底掠过不知名的心虚,“跟白慕成亲的是白芝姑娘。白芝姑娘对白慕爱慕已久,两人结为连理,也算一件好事。”
白芝心中的良人非白慕莫属,而白慕最终还是亏欠了白芝一条性命。
思至此,傅望之莫名喟叹,看在祁辛的眼里,却是浓浓的依恋。
“你不舍?”声音明明是清越的,一字一字,却如同淬了寒气的刀刃,剜得人生疼。
傅望之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勒马纵身而下的攸廿回了营帐,撩开帐帘,瞧见的就是祁辛半个身子压在身形瘦削的男子身上,而床榻上的男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人,神情呆滞,眸中除了祁辛再无其他。
攸廿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最终,定在了傅望之的脸上。
望之,当真才是王上一直寻找的国宴“美姬”么……
☆、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