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
——哎等等,咱家这儿还停在温舍人给皇上夹花枝饼呢,他二人这三月不也就是写写小情书么,怎么这就睡上了?
——皇上他南巡都去作了甚啊!
李庚年在旁,颇志得意满地看着周福完全没有参与感的神情,感慨于自己充盈地见证了自家皇上的一遭情路,特意低调炫耀道:“有一阵了。”
周福从小陪同齐昱长大,可说没什么事不知道的,李庚年本以为这话能叫周福哀怨地看着自己,然后叫自己速速招来其中过往,可谁知,周福居然有点生气道:“李侍卫你怎不早点说这事儿?延福宫的床榻用度咱家都来不及拾掇了!今夜你叫温舍人怎么睡!你说!”
——我……能说啥?李庚年居然被吼来愣住:“……皇上床那么大,还睡不了个温员外?”
周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灰白眉毛一抖一抖:“在外不讲究就罢了,回了宫里难道还要将就?别说这宫里多添个人,就是多添只猫儿狗的,那吃食儿的碗得备下,喝水的盅得放上,冷不丁牵出去溜溜还得有牵它的金丝绳子!更何况是皇上着意的人!啧啧啧,真不知你南巡时候是如何伺候皇上的,皇上定吃了不少苦头!”说罢这话,执起拂尘一戳李庚年:“快把咱家放下去,咱家要速速赶去延福宫!这御书房也要招热水,晚膳根本还没多添碗筷多添菜,香炉里燃的还是安神香呢!快快快!来不及了!”
——哎哟咱家所有安排都要被打破了!李侍卫你这戳锅的漏子!搞惊喜能不能捎带上咱家别总如此突然!
——噫!这可是皇上头回儿带人回来啊!怎可随便处之?!
李侍卫在周福絮絮叨叨中,拼着一耳朵老茧将人放下了地,于是周福好似旋风一般刮出了御书房,遥遥看着,那夕阳余晖中,周福左边一指便是一众小太监端着盆景花束跑过去,右边一指又是一众小宫女端着玉器摆件奔过来,不一会儿又领着人去御膳房张罗晚膳了,殿外登时好不热闹。
一时看得李庚年自愧不已,十分羡慕。
——本侍卫竟只为皇上买过金疮药祛瘀膏和热茶……且俸禄有限,还没买最贵的。
——吃的虽有猪尾巴汤……可皇上还气得差点泼在本侍卫脸上。
啧……真是特别寒碜。
“李侍卫!”周福声音遥遥传来,人脑袋突然从殿门口露出半截儿来。
李庚年茫然抬起头看他。
周福不知从哪儿掏出张花笺和软炭笔,“温舍人平日里都爱吃些什么,你说给咱家听听。”
李庚年:“……?”
——敢情宫里这花笺是蔚然成风了还是怎么的。
叹了口气,他好脾气地蹲去了周福身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然御书房里间的龙榻上,齐昱想的自然不是吃什么晚膳。此时周福的食儿啊水儿啊金丝绳子都同他没关系,他侧卧在里间的龙榻上,曲腿支头看着被他堵在里头的温彦之,暂且还没急着剥他衣服,目光只从他眼角眉梢滑去发丝,又落在他身上的乌青官袍上。
抬手握住他手指亲在嘴边,齐昱眯起眼笑:“这颜色显老成,你还是穿内史府的衣裳好看。”
温彦之脑内斗争了好一晌,终于还是抽回手来,“不行,我得起来。”
实在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他心想白日宣淫也就罢了,可此处也算内朝重地,皇上审批奏章之处,辟出的里间是为供政事疲乏时休整的,不是用来做那档子事的。
他刚探个身子起来就被齐昱按下了。
“你当我要做什么?”齐昱微微挑起眉头,闲散地压了只腿在他小腿上。
——这呆子的脑子现在好似愈发灵活得过了。
温彦之半支着身子,面无表情看着他:“没,什,么。”
这吃瘪又不露声色的神情,是叫齐昱熟悉到了骨头缝里,顿时觉得眼前的温彦之像只含着绿草的白兔,可爱得让人想揉上一揉。于是他就真的抬手将温彦之揉进怀里抱住,唇角在他额头上印了又印,也觉得不够,却只能叹了声:“瞧你两眶吊着青,叫我还能舍得做什么?”
温彦之在他怀中一顿,二人间竟忽发了一阵寂静,随后温彦之跟着他叹了口气。
“……也是我不好。”
齐昱见他像是有甚心事,不免支起身子来,“怎么?”
温彦之揉了揉眼睛,听闻他不打算做什么,便敛了袍子随意坐起身来,动作间竟觉有阵头昏脑涨。
他就近靠在背后的床架上,盘着腿,轻轻握住齐昱的手指,叹了口气:“我离开萦州前,忙了个天昏地暗,终将河堤、水坝督建成型,接着只剩了文书与善尾。文书之事我所学甚少,知桐说我作得马虎,就把我摘出来,而善尾多是款项结清,我亦帮不上沈公子的忙,知桐看了我半晌,嘱我不如先带上他察录各河道情状的册子,先行回京述职……”
齐昱忍着笑道:“方知桐许看你心思都飞到我这儿来了。”
温彦之不语了片刻,叹气点了点头,“原本我是同龚兄一道带着云珠走的,然走了一城多远,忽发现我走得糊涂,那册子竟没带。龚兄笑话我丢了魂,便说,正好常平仓的粮录晚几日就出来,他回去趟,便也无需等那粮录寄送回京了,等拿了粮录与那册子他再上路,让我带着云珠先走。他自雇了车架回萦州,我……竟也就真的带云珠先走了……”
说到这处,倦意罩在他头顶上,齐昱竟在他疲乏的神容上看见丝懊恼。
“齐昱,我从前不这样的……”温彦之略有心烦地皱起眉头闭眼,曲起手指在额间敲了敲,“都被你给害了。”
——行啊温彦之,能将皇帝说成场祸水。
齐昱觉得心里此时就差开出花来,只偏头枕去了温彦之盘起的膝上,作出副蓝颜祸水该有的模样——英眉舒散,大字躺平,悠哉笑道:“方知桐通心,龚致远懂事,他们知道你是着紧见我,倒也不会怪你。”
“可……谁又不急?知桐秉着老秦生前遗愿,为了治水人都快累垮,若是没有一秋时常照顾一二,恐怕已经病下了。再说龚兄,他母亲在京城,业已六十有二了,父兄早亡,姐妹均已出嫁,按说惦念家中老人,他也是心急的……”温彦之怔怔抬手,垂头用目光细细摩画齐昱的面容,指尖带过他的眉心,“有时,你们都对我……太好了,好得都过分了,我竟觉自己当之不起。”
齐昱仰看着温彦之,杏眸中映着的,是温彦之倒挂的,怔怔愣愣的模样。
他不禁笑了笑,抬手勾了温彦之脖颈将人拉下来亲了亲,温声道:“你就没想过我们是为何?”
温彦之抬眉微愣,旋即自嘲似的笑了声,道:“或然因为,我确是个不醒事之人罢……”
齐昱无奈摇了摇头,捏他脸蛋道:“你总只记着人家给的好,却也从不想想自己对人家的?温呆呆,你若不信任方知桐,他在萦州怎可施展抱负?你当年考学时没搭救过龚致远,他还做什么官?——便说今日李庚年能帮你这忙,亦是因为你曾说过要为他去找沈游方打架。”他放开手去起得身,随手抓了床尾的被衾铺过来,“我看你是累了,想这许多,不如睡一觉。”
温彦之听了他这话,心中隐约宽慰不少,可却是出神地看着他,目色深深的,透在齐昱英挺的眉宇间:“齐昱……我舍不得睡。”
齐昱抬手将他发簪拔了,揉揉他一头软顺的青丝:“睡罢,这回醒来你能见着我。”
温彦之合衣慢慢躺倒在软枕上,目光却还看着他:“誉王殿下,还好么?”
齐昱点头,“好些了,近日能出来走动走动,前日御花园里他还问起你。”
“问……问我什么?”温彦之顿时紧张上了,“你是不是同他讲了——”
“尚未,瞧你这怂样。”齐昱沉沉笑出来,“他是问你治水之事。你先睡罢,周福备了晚膳我来叫你,吃了一道去瞧瞧他。”
温彦之寻思了片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