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周大少正在品茶。顶级的瀑布仙茗,由他这个不懂茶的人来品,如牛嚼牡丹。
周大少其实不爱茶,却极喜欢在家中品这些茶,盖因这些茶连宫中都不可多得,乃是荣耀的象征。
小厮的大呼小叫,无疑破坏了周大少的心情,周大少冷哼一声,将那茶杯摔向了小厮,厉声道:“你说什么!再给本少爷说一遍!”
小厮心中暗道不好,却不敢躲开,只得让茶杯砸中了自己的额头。小厮的额头上立时起了一个血印子,幸而茶水已经变温,不是滚烫的水,否则,只怕小厮的一张脸就保不住了。此时,小厮已经后悔来向周大少报信儿了。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大少爷是从来听不得什么不好的话的人呢?他特意将外头人的话学来,可不是找骂么!
思及此处,小厮哆嗦着道:“少爷,外头人说得实在难听,您还是快想写法子吧。”在这周府中,谁都知道,若是有人惹恼了周大少,必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因此,他千方百计想转移周大少的注意力。
“需要想什么法子!”周大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凭那些贱民,能够把本少爷怎么样?本少爷可是皇上的亲表弟!”
上次在边境,他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最后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这一次,在周大少看来,不过是些口舌之争,他自然更不放在心上。
只要皇上还需要倚仗周家,就绝对不会对他做什么。仗着这一点,他有恃无恐。
小厮低眉顺眼地道:“现在,众人议论纷纷,对您的影响终究不好,您看,是否要采取些措施?”
周大少不假思索道:“你说的也是。那群刁民,若是本少爷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天高地厚!当真以为本少爷是泥捏的么?胆敢在背后议论本少爷,本少爷饶不了他们!”
他向来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一向只有他让人吃亏的份儿,何尝有他人让他吃亏的时候?他只是略想了想,便兴冲冲地欲去找那些对他评头论足的人算账。
小厮拦在了他:“少爷,您单个儿去不成,您势单力孤的,怕是要吃亏。不如带些侍卫去吧!”
周大少拍掌笑道:“还是你机灵,本少这就安排去,若是此事解决的漂亮,本少自会厚赏于你。”
“多谢少爷。”小厮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颤,好似很激动的样子。只是,这种激动,配着他染血的额头,却怎么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周大少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人,他只不过许以蝇头小利,便如此激动。日后,若是让他真正尝到了甜头,可不是要对自己死心塌地?
这个念头只是在周大少的脑海中转了一圈,便过去了。他不会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蝼蚁的身上。现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如何狠狠地惩治那群与他作对的人身上。
与皇帝一样,周大少也是个极好面子的主儿。那些人如此下他的面子,把他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他自然不会轻饶了他们去!
若是婉贵妃知道周大少的想法,一定会狠狠地抽死他。她这个哥哥,就是被娘亲宠坏了,才会这般天真愚蠢!
婉贵妃深知,周大少之所以能够捅破了天,还没遭到惩罚,不只是因为他是周家的大少,皇帝的表弟,还因为有人替他顶了罪!除了皇帝及已故的卫将军等人之外,极少有人知道,当初在边境造成一系列惨案的真凶是周大少。
否则,闹出这种事,别说是区区一个周大少了,就是皇帝自己,也招架不住。先朝厉王,可不就是因为引狼入室,造成百姓民不聊生,被老百姓活活打死的?可笑的是,周大少却看不明白这一点。分明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还丝毫都不知道收敛。
更可笑的是,在一切发生的时候,周家人一无所知。周老爷子出门应酬去了,周夫人听说周大少兴冲冲地出门,亦是不以为意。横竖她儿子不会吃亏,若是看哪个人不顺眼,想教训了,就让他发了这口气吧。
周夫人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家的儿子。
当婉贵妃得知周大少当街与人置气,带着家中侍卫打死了十名唇舌最犀利的士子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遭。
对于此事,朝中清流定不会置之不理,势必要与周家抗争到底!若说原先清流只是看不惯周家这种外戚,隐隐站在周家的对立面的话,过了近日,他们就是与周家结了死仇!
那十名被打死的士子,俱是学识拔尖的,许多都已拜入朝中清流名下。自己的弟子因说了几句实话就无辜枉死,清流怎能忍得下这口气?若是此次果真装聋作哑,他们日后还如何在世间立足?这一次,无论如何,必须给周家大少治罪!纵然皇帝想包庇周家大少,也得看他们答不答应!
而在民间,有些百姓对罪魁祸首乃周大少之事原本是将信将疑的,可经过了周大少打杀士子事件,这件事情的真相仿佛已经板上钉钉了——若是周大少没做这事儿,何至于如此心虚。况且瞧着他的行为,就是个草菅人命的主儿,绝对能干得出这种事。对于这样的人,百姓可没有一点儿好感。
这个兄长,不像是来帮她的,倒像是来讨债的!自她入宫后,他闯了多少祸,都是她来给他擦屁股!如今,她在后宫越发艰难,他非但不能帮她,反而可这劲儿地扯她的后腿!婉贵妃只要一想到此事,心中便窝了一肚子的火。
“娘娘,你看,此时该怎么办?”婉贵妃的母亲周夫人慌得六神无主。出了人命后,周大少就被大理寺的人给带走了,哪怕他们搬出皇帝母族的名头都没有用。周大少是周夫人唯一的嫡子,她如何能不着急?
婉贵妃扶着自己的肚子,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她才刚被查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原想着凭着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也能够换得皇帝表哥的怜惜,继而重掌后宫大权。没想到,在这当口,她那不争气的兄长却闹出了这等事!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婉贵妃不无埋怨地道:“娘,我早就与你说过,哥哥那性子,不能纵着,定要好生约束,否则,迟早要出大乱子。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周夫人有些心虚,目光左瞄右瞄,就是不看婉贵妃:“这……是娘不好,都是娘的错。待此番事了,娘一定好好管教你兄长,再不让他出来添乱。”
婉贵妃也知道她娘这话有多无力。周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自然是千疼万疼,半点儿也不舍得他受了委屈。别看她现在保证的好好的,不过是因为察觉到哥哥的性子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祸患罢了。若是她真把他捞出来,过个一段时间,只怕她娘又想不起自己保证过什么了。毕竟,她娘对她这兄长从来都是狠不下心的。
“娘,早在上一次哥哥得罪了武将时,女儿就曾说过,不能让哥哥继续这么下去了。咱们家如今看着光鲜,可一无兵权,二无政绩。哥哥在朝中虽做着官,可手底下的下属,与身边的同僚,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哥哥无事时还好,一旦哥哥出事,便人人都想踩他一脚!现如今,哥哥得罪了武将,又将清流逼成了死对头,你让女儿怎么救他?”
周夫人闻言,目中含泪:“无论如何,他总是你哥哥,女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若是,若是没了你哥哥,你一个人在宫里头,也是孤立无援,没有人给你撑腰,你又如何斗得过那些狐狸精?”
婉贵妃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耐。撑腰?或许早先,兄长刚接过权柄时,是帮过她一些忙。但是,从她在宫中站稳了脚跟开始,一直都是他在给她添麻烦。一次两次三次,饶是再多的兄妹情分,也经不起这么消磨。尤其,她母亲话语中一心只为兄长考虑,而不顾她处境,实在让她心寒。
“好了,娘,你也别哭了,哥哥那里,我会尽力的。不过你也知道,哥哥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劝服皇上。”
婉贵妃一提到皇帝,周夫人眉宇间就松开了不少。她毫不怀疑外甥对女儿的信任,只要女儿愿意开口,事情没有办不成的!若是皇上不答应处置她儿子,难道文武百官还敢逼他不成?皇上就是周家最大的倚仗和护身符。
可惜,周夫人没有想到的是,文官中有一种进谏方法,叫做死谏。
楚帝现在虽然不待见婉贵妃,但对朝中为数不多的周家人,还是护着的。翌日上朝时,文武百官联名上奏,要求彻查夷族入侵之案。既然罪魁祸首是周大少,先前的那名只是个替死鬼,自然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且这一次,周大少无故打死十名士子,总要给个说法。人绝对不能白死了,就算不让周大少给他们偿命,也要将他打得半残,断了他的仕途!
朝堂上,除了周氏一党的官员,其他官员都是这么想的。周大少也是能耐,凭着做过的两件事,愣是把清流和武将都逼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这些人都恨不得周大少去死。中立派人,被周大少罪过的人也不知凡几,在大是大非上,他们或许会不偏不倚,不过,一旦有机会给周大少添点儿堵,他们也是很乐意做的。
楚帝不想处置周大少,底下的官员却逼着他处置。
楚帝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遇到性格强势的臣子,自然不会让步。况且,周家人的意义对他来说十分不同,他们不仅是他的母族人,也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存在——至少比起朝中这些各怀心思的臣子们,楚帝更愿意相信他的母族。周大少作为周家在朝中重要的官员,楚帝自然不愿意压他。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清流这边率先打破僵局——有一名铁骨铮铮的老臣,触柱而死!
当那名老臣的血溅洒在宫殿中时,从来没有见过血的楚帝觉得一阵头晕。他没有想到,他不过是不同意处置一个人,底下的这帮臣子们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何必呢?至于吗?
底下的臣子告诉了他答案,至于。他们用行动表示,如果国君不做出决断,今日,还会有更多的人血溅当场。
楚帝头疼。他现在是厌极了这帮逼迫他的臣子,同样,也怨上了带来这些麻烦的罪魁祸首,他的表弟。
若是表弟能有婉表妹一半沉稳的性子,该有多好?
可惜,眼下早已无可改变。
最终,楚帝还是没能磨过那般大臣,答应了处罚周大少,并当场就免去了周大少身上的一切职务。
藤皇贵妃在后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拍手庆贺:“早看婉贵妃那个哥哥不顺眼了,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可不是遭到报应了?哈哈哈,但真是苍天有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