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问贺春秋这其中真假的时候,他语声中已然没有了过往对于贺春秋的钦佩与认同。他不是一心追随贺春秋的七大门派掌门,他固然也曾经受过贺春秋恩惠,但在生死存亡跟前,他必定会选择保住门派以及自己。
不问谢殷而问贺春秋,这已是他在此时能够拿出的最大尊重。
不问谢殷而问贺春秋,谁敢说贺修筠看似几句话就做成的这件事还不够成功?
贺春秋当然要否认。
无论场间究竟还有几个人肯信他。
但他看着贺修筠面含笑意实则怨毒的神色,看贺兰雪痴痴与卫君歆木然,看谢殷一瞬间被铁青与杀气尽数布满的脸,他发现自己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贺春秋数十年来从未怀疑过自己。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安静。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决。
他这些年来,难过、愧疚、痛苦、疲惫、惘然有之,但他并没有过后悔,因为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固然不是为了所有人、总归也是为了大多数人好。
他自从来到这个喧哗的江湖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后的现在,他面对自己的内心,这一刻忽然充满了迷茫与自问。
他是对的吗?
他过往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大家好么?
那为什么他所看重的所有人脸上都只能看见痛苦?
为什么他会让半个武林在他有意的引导下置于这样的生死困境?
最终贺春秋道:“是我太过托大,我以为我有能力护住所有人周全。”
他这句话无疑是承认贺修筠适才话语中所有指控,在这一瞬间千百武器刷刷挥动、数千道内息齐齐流动在这场中,竟全数对准了贺春秋与谢殷二人,竟比听到适才卫尽倾在场间买了火药、在各门派伏有卧底更加齐心。
因为卫尽倾只是纯粹的敌人而已。
贺春秋与谢殷对于众人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背叛。
到这时候卫尽倾忽然悄无声息收敛了他一身杀气,看着这一切在心里冷冷一笑。
然而贺修筠几人又岂会放着他不顾?
贺修筠高举起结满血痂的右手。
以舒无颜为首的起码数百人很快行了出来。
将各派中人围在中央的外圈卫尽倾人手很明显空出来一个缺口。
卫雪卿亦在同时举起了手。
从始至终都远离人群的煜华、上官祁、覃有风几人不知从何处无声无息钻了出来,跟在三人身后的还有数十个长生殿之人,这些人上前来甚至不顾向卫雪卿行礼,而是将手中的物事挨着挨着分发给贺修筠手下那几百人。
卫尽倾脸色变了。
贺修筠回头朝邵剑群微微一笑:“邵掌门,我这诚意可足够了?”
邵剑群目中一亮:“这难道是……”
“当然就是让你那位师弟怕得屁滚尿流的体内剧毒的解药。”卫雪卿轻笑一声打断他话。
他话虽不太好听,却听得场中一干人眼睛纷纷亮了起来,有几人当下就忍不住往前迈上几步。但他们这几步迈得虽不明显,却已足够令身边同门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们。
这几人如此激动,当然也是身中剧毒之人了。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各门各派的背叛者。
即便有了洛剑青那个先驱,他们原本也不敢就这样站出来的。可贺修筠与卫雪卿的话、长生殿中人手中那一颗颗仿佛仙丹一样的物事让他们被恐惧与背叛感折磨了不知道多久的心一瞬间仿佛鲜活过来,一时间再也顾不得其他。
哪怕要用余下的半生来请罪呢。
那也得先保证下半生继续存在。
卫庄之人此刻已然头一仰挨着服下解药。
为了取得根本不会信任任何人的卫尽倾信任,他们从未试图推拒毒药不服。
“乖女儿,你倒真狠得下心。”卫尽倾阴测测笑道,“为了让这些蝼蚁尽数帮着你来对付为父,你竟连自己手底下几百条人命也能轻易抛弃。”
他说话间众人都为之顿了顿,那几个适才出列之人目中兴奋更是如潮水一般退去,唯有服下解药的数百人却连眼睛也未多眨一下。
贺修筠笑了笑:“你以为我们二人是在虚张声势?”
卫尽倾冷哼一声:“就凭你们也妄想解去本座所制之毒?”
贺修筠微微一笑:“你莫忘了卫雪卿身为长生殿尊主,同样擅长制毒与解毒之道。”
卫尽倾十分傲慢看一眼卫雪卿。
他之前的言语中尽是对他这一对儿女的夸赞,更是三番两次让他们归附于他,仿佛对他们极为赏识与看重。
然而在这一眼之中,他清清楚楚流露出他真正的想法——
这天下间除了他,其余所有人都只是蠢货与蝼蚁,哪怕是流着他身上血脉的儿女。
贺修筠与卫雪卿却半点也不将他这态度放在心上,贺修筠在轻轻的笑声中念出一串名字:“东方世家东方清云,千秋门陆希醇、解忧,南宫世家郑南山、赵九幽,苍山派曲回春……”
她每念出一个名字,卫尽倾脸色就跟着难看一分,而她所念到的那些门派中人各自也面色大变,因为这些人——
念完以后贺修筠轻笑道:“这些人都是这一两年间各派陆续死去的弟子,原因也多种多样吧,就不一一道来了。只是他们当真是死了么?”
“你……你是什么意思?”
一人浑身抖索从人群中行了出来,乃是东方世家东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