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定因为谢殷之故不愿去探查任何所谓真相而装作从未听过此事,却终究要在此时被这假装给狠狠的回击了。
他要如何才能继续将这一切当做是巧合?
他只能扔下一切,只能回来。
他唯一能想的,就是听谢殷亲口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
登楼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在他预计之中。
奇异的是,此刻他统统不在乎。
他直直闯回家门,然后直直面对了一个活的封禅,以猝不及防毫无迂回的方式戳穿了二十年间在他心中毫无缺陷的那个谢殷。
谢郁看着封禅,一颗心疼得几乎要炸裂开来,疼得他不得不弯下腰去大口喘息。
谢殷与封禅此刻神情都有些恍惚,谢殷张口似想说些什么,却闻得身后轰然一声巨响。
众人被这声巨响惊得齐齐回过头去。
却见先前被段须眉一刀两断的凤凰楼上面五层,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完全垮塌坠落在地,而楼层之坚固,却连这等崩塌之法也未将整体震碎,众人联想到适才段须眉那一刀威力之盛,竟同时有些不寒而栗。而轰隆声中不时伴有尖叫与怒骂之声,可见不少人皆在其中受了创伤,然而更多的人却如适才封禅一般,一个接一个从两方缺口中越了出来。
这些人之中有登楼的人,自然也有长期被囚的昔年凶徒。而分辨他们身份甚至不需要谢殷,任何人只要看一眼他们面上神情,便立时能知道他隶属何方。
谢殷极力想要避免的局面,终究还是完完全全铺在了他眼前。
登楼,再也不可能在悄无声息之中解决今次困局。
在这当口,谢殷再没有余力理会谢郁,匆匆转身道:“容后再说。”
他只往前行了两步,便听得那个二十年来从未在他面前大声说过一个字的人歇斯底里怒吼道:“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再等二十年么!再被你欺骗二十年么!”
谢殷身形一顿。
他本以为,他真的一直以为他并不太在意谢郁。
然而在这一刻,在谢郁明明白白表示已对他失去信任与崇敬的这刻,他清楚感受到心里似乎被什么给揪了一下。
这种感受,他已经整整二十年未有过了。
然后他听到封禅开口说话。
“因为阿云当年没有杀死我。”封禅一字字哑声道,“他认为这是阿云对他的背叛,是以他也立即背弃了阿云。”
已然站住的谢殷转过身来,注视着封禅目中有淡淡的杀意。虽则淡,那杀意之中的决然却胜过了他先前面对段须眉、卫雪卿、卫飞卿所有人。
谢殷自己也很奇怪。
他奇怪过了整整二十年,当他再一次直面这个人的时候,满腔的怒火杀气竟还是全然不受他控制。又或者说因为此时还有个谢郁在此,他想要杀掉这个人的心竟然比二十年前更为迫切,他希望他顷刻就死,永远也别再说出来一句话,一个字。
这愿望有一瞬竟超过了登楼困局此时在他心中的地位。
但终究只是一瞬而已。
谢殷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前方有他一生行到此时最大的困境。
整个万言堂都似乎已经装不住里面不断死去的人的血,不知多久就要溢出来,溢满建州城。
光明塔看似平静,实则里间的凶险又岂会下于万言堂?
一个又一个对登楼恨之入骨的武林往前二十年间数得上数的高手从凤凰楼中爬出来,每个人面上都写满了欲将登楼撕成碎片的疯狂。
后方有他每往前行一步,就对他失望多一分的他的儿子。
还有他将其囚禁二十年、让他不人不鬼生不如死二十年也未解恨的仇人。
谢殷难以想象他怎会遭受今天这番祸端。
但他是谢殷。
他不需要去考虑已经发生的事,他只需要想办法去解决。
在他对面,丁情也从凤凰楼行了出来。
丁情看似只是个面容寻常、脸上有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的毫不起眼的中年人。然而在这场中唯一能够与他有一拼之力的唯有他前方的谢殷,跟着他不紧不慢从凤凰楼行出来的舒无颜,以及心思明显不在他们这方的封禅。
谢丁二人对视,几乎一眼间就确定了对方的心思。
杀!
事已至此,既无法再掩盖,唯有明着杀死今日在场所有敌人,登楼才能继续存活。
谢殷灵飞刀在手,丁情亦拔出了他的剑。
丁情身后的舒无颜是个比丁情更为不起眼之人,稍不注意就要为人忽略,然而这个人从某方面来说,便是引起登楼此番祸端的罪魁祸首。这个人看似懒洋洋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模样,他却为了今日这局面,在登楼整整潜藏了七年,在凤凰楼与一干人不人鬼不鬼的凶徒为伍整整六年。
这个人何其可怕。
但他此时似乎没有要与谢丁二人拼命的心思。
他正饶有兴味盯着另一群明显也对眼前战局殊无兴致之人。
自然就是封禅、谢郁、段须眉这群人。
封禅并未上前追击谢殷。他只是目光一一从段须眉、谢郁、卫飞卿、卫雪卿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又回到段须眉身上,到这时候才终于问了他一句:“方才斩断楼层的,是你?”
他目光十分苍老,苍老之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缅、柔和与欣悦。
这些无法忽略的善意让段须眉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最初我被关进这塔楼之中就在想,若说世间有谁能强行破开这座楼救我出去,大概就是芳踪与池冥联手吧。”封禅似仍不惯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缓慢,说话间连面上一条条的皱纹夹缝之中也透出伤感,“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却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本以为,就要这样在里面待到终于要死去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