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翕一番话,说的老太君心里还算宽慰,不管真假,最起码这小子还不敢明面上找她兴师问罪的。
要丫鬟扶着她坐了起来,指了指屋外,说道:“你进来时,没看见?”
沈翕鼻眼观心:“看见了。定是她有什么做的不好,才惹了老太君生气,老太君教训她也是她的福气,她如今怀了身子,将来也是要做母亲的人,老太君此时教导她亦是正理儿,跪个一时半刻也没什么要紧的。”
老太君吊着眼梢瞧了瞧面前的大孙子,芝兰玉树,品貌上佳,又有那般的才学,不禁想道,若他真是他们沈家的嫡长孙,那该有多好,只可惜啊,事不遂人愿,沈家子孙里最出色的,偏偏不是他们沈家的种!老太君想起来他娘当年做的那混账事,心里头就有火星儿冒出来,原以为娶了个好媳妇进门,没想到不到七个月就给她生下了这个孩子,后来好几次,她去质问国公这孩子是不是他的,国公也只是支支吾吾的不与她说实情,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加上,沈翕这孩子生下来就和沈家的其他孩子不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没有一点他们沈家人的样子,她是看着他与国公一日日生分下去,而国公在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她多少也是知道的,并且没有阻止过,既然不是沈家的子孙,那苛待他又如何呢?小时候的沈翕又瘦又小,经常满身的伤,来给她请安,她也不会给他多少好脸子,身边亲近的婆子丫鬟也看出了端倪,平日里没少欺负这孩子,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没看到。
原想着这孩子废了就废了,没想到他还真是越大越成气候。十二岁的时候就能负担自己所有的生计,她不让府里拨公子姑娘们都有的份例给他,他却也能自己挣到钱活下来,并且活的还很不错,再到后来,国公来告诉她,这孩子的身子出了些问题,她又以为,这孩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是亲生的,他能不能传宗接代,她又有多少关心呢?不能更好!又一次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跑去考了科举,一路从秀才靠到了状元郎,再一次让她跌破了眼镜。
她是亲眼看着这孩子一步步走上来的,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独自一人也就走了上来。
不过,他走上来又如何呢?一个没有家族背景支持的状元郎,还不如人家一个探花郎,殿试之后,她以为这孩子就要一飞冲天了,可谁知道,圣上慧眼识珠,硬是把他这个状元郎给压在了最后,榜眼和探花全都得到了翰林院编修的职位,偏偏就他什么也没得到,就连封赏都很少,不得不说,她当时心里就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从小在府里吃了太多的苦,若真是给他一飞冲天的机会了,将来飞黄腾达,他是绝对不会帮着府里就是了,不仅不会帮着府里,他可能还会转过头来反咬他们一口,到时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烦事,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飞起来。
老太君心知肚明,这孩子在殿试之后就没了音讯,一定是国公在背后操作的,其他人可没有这个能耐,这孩子如今被闲置了两年,怕也是知道天高地厚了,所以,如今也没什么气焰。
这是好事。
“你能懂这个道理,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不怕你恼我,你的媳妇实在是太没规矩了,亏她还是大家闺秀出身,纵婚前名声有些不雅,但我却认为那些不过是以讹传讹,前些时候见她温顺,就没有想到她骨子里竟然是这样的不堪。如此妒妇,今日我念她是初犯,就罚她跪着,若是今后她再犯!我就做主,把她给休了!你也别怕找不到比她好的,老太婆和你保证,纵然是休了她,我也能给你再找个比她好十倍的。”
沈翕鼻眼观心,不惊不怒:“老太君费心了。她虽不精明,但于我倒是十分体贴。我用着舒心,不想更换。倒是老太君也是知道的,圣上命我远游回来之后,就入宫面圣,如今我回来了,早前已经请父亲向宫里递了折子,司礼监也回了下来。这回圣上不仅是要见我,还要连同她一起觐见,老太君让她跪着倒也罢了,只怕她今日在您这里跪出什么好歹来,耽误了明日的入宫觐见,如今父亲正在罪里,咱们家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老太君面上一惊,蹙眉问道:“你说什么?司礼监回的折子写了让她一同觐见?”
她有些一头雾水了。沈翕是新科状元,圣上要见倒是情理之中的,可是,那也没听说过,见状元,还得连人家老婆一起见的呀。
就在老太君犹豫疑惑之时,外头传来了一阵配合的骚乱声:
“不好啦!少夫人晕倒了。”
老太君这才脸色大变,暗道不好。
沈翕也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就见谢嫮整个人趴在石阶上,双目紧闭,竟然真的晕了过去,沈翕冲过去将她抱起,就看见竹情递来的一眼,然后就飞快的落下。
老太君也冲了出来,紧张的问道:“她,她怎么了?这才跪了多久啊,怎么说晕就晕了呢。”
想起来先前沈翕说的,明天圣上还要召她觐见,老太君就一个头两个大,立马对桑嬷嬷怒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喊大夫呀!少夫人有个什么事,你有几个脑袋赔啊?”对低头不语的沈翕说道:“还是把她搬到我那屋里去吧,等大夫来诊断。”
沈翕没说什么,只是沉着面孔抱起了谢嫮,在众仆婢的簇拥之下,将谢嫮抱入了主院的西次间。
☆、第125章
一时间,谢嫮在老太君这里晕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府内,就连沈烨都听说了,想起先前和沈翕在书房商量的事情,他也不得紧张起来。
司礼监的旨意还摆在他的案上,他也没想到圣上如何会突然想要顺带见一见沈翕的妻子,如今旨意已经下达,明日便是觐见之时,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什么来呀。
左思右想,沈烨还是决定去一趟主院,他知道老太君自从听说谢嫮怀孕之后,心中就十分愤怒,别在不知情的时候,闹出幺蛾子,到时候让原本就受损的形势更加雪上加霜。
沈烨当然清楚,沈翕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任由他打骂的孩子了,他如今翅膀硬了,再不受他压制了。自从他考上了状元,通过殿试见到了圣上之后,所有的情况就更是有了变化,纵然这么多年来,圣上从未和他提起过这个孩子,甚至连洛氏都未曾提起过一回,但是,当他看见沈翕的那一瞬间,若说他心里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沈翕的长相完全就承袭了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在那个人心中占据多少地位,再没有比沈烨更清楚的了。可以说,国公府有如今的繁荣昌盛,正是和那位心中求不得的感情脱不了干系,如今沈翕的母亲去世了,沈翕又如愿见到了殿上那位,国公府的形势本就严峻,再加上最近闹出的这么一出贪墨案,更是叫他如走钢丝,如履薄冰,再不能有任何差池了。
沈翕殿试之后,他原本以为圣上会趁势封他一个官位,可是圣上没有,其实,若是圣上直接给沈翕封了官,沈烨倒还没这么担心,因为如果圣上如果能很平静的给他封官,那就说圣上已经在心里放开了这段求不得的感情,但圣上没有,而是在看见沈翕之后,就站起身,让司礼太监宣布退朝,就是册封探花和榜眼的旨意,都是后来在琼林宴上颁发的。
在外人看来,沈翕这个状元考的实在冤枉,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意义,不给他封官……那就是要给他更多东西了。
沈烨匆匆忙忙的出了书房,往老太太的主院走去,面色凝重。
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经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他就算不想面对也不行了,不过,沈烨也不觉得有多害怕就是了,不管将来圣上会如何册封沈翕,定国公府总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谁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就算他从前在这里过的不好又怎么样?他经历过的那些事,他娘经历过的那些事,他敢说出去吗?既然知道他不敢说,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他要杀他,大可以暗地里进行,但是却不可以在明面上再对他有任何苛待了。
沈烨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赶到主院西次间的时候,正好赶上邹太医在下诊脉结论:
“少夫人怀了身孕,才三个月,正是不太稳定的时候,再加上少夫人前段时间受过一次伤,身子还未曾恢复,这么长时间跪在寒凉的琉璃石阶上,难免有些急血攻心,动了胎气,此时昏迷不醒,可不是好事啊。”
老太君惊得跌坐到了椅子上,沈烨听后冲上来,对邹太医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邹太医看了一眼沈翕,然后才对沈烨回道:“这个老朽不好说,不过有句话实在不该讲才是,这如今都是深秋初冬季节了,这如何能让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跪在那般寒凉之地如此长的时间呢?实在是……唉。”
邹太医的话让老太君面上很不好看,见儿子沈烨脸上表情也不好,老太君未免想替自己辩驳,心里着实有气,语气也十分不好起来:
“我,我就是让她跪一跪,她对我出言不逊,我做长辈的还不能教训教训她了?哪有那么娇贵,跪一会儿就动了胎气了,真当我老了好骗吗?我看你这太医也是糊涂,还不如那些赤脚大夫来的有用,你要是不能让她醒过来,我看你也别在国公府留着了。趁早回你的太医院去吧。”
老太君的话似乎说到了邹太医的痛脚,站起来就走到沈烨面前,拱手作揖请辞: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既然老太君觉得不入耳,要将老夫遣回太医院去,那老夫就回去好了,如今正好得了老太君之命,下官无不相从,公爷您请好吧,下官就不留在府上惹人嫌了。”
沈烨笑着打圆场,自然不能让在国公府留守这么多年的邹太医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了,瞪了一眼老太君,对邹太医说道:
“邹太医言重了,老太君就是一时之气,她平日里再随和不过的一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也是心急孙媳的身子,您在府中劳苦功高,又是沈烨的长辈,府内上下都仰仗太医您了,如何能走哇。”
沈烨这番话,才叫邹太医听着顺耳了些,沈烨对老太君瞥了一眼,使了个眼色,老太君这才无奈的来给邹太医说话:
“老身也是忧心过虑,叫邹太医见笑了,如今还是快把她治好,才是要紧。”
邹太医抚了抚美须,对老太君说道:“下官也想把少夫人治好,可是这急血攻心一事等同于心病,心病如何能以药石所医治?如今就看少夫人自己了,恕下官无能为力。”
老太君被邹太医的话噎到了,自然也明白,这太医是串通了那边两个小孩儿和她作对呢。她就说如何里头刚说明日谢嫮要一起去见驾,外头就昏倒了,太医来诊治,没开半点药方也就算了,还说什么心病,这不摆明着要和她老太婆对着干吗?
老太君气得半晌没说得出话来,让桑嬷嬷扶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她倒要看看,今儿这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