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贤来投,公务便多了起来。洗尘接风之类的宴会更是数不胜数。转眼就到了八月过半,这日梁峰散了酒席,缓缓返回后院。天色已晚,浑圆月轮浮上夜空。中秋月圆,放在后世,是阖家欢聚,共庆良宵的时刻。但是在此刻,中秋节还未曾诞生,就算有文人雅士赏月,也不过是余兴,当不得那么多寄托。
梁峰也从未重视过中秋。他的家人早已远去,如何团聚?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可是今夜饮了些酒,却让他升起几分思愁。
脚步一顿,他改了方向,朝着不远处的别院走去。院里还是没有人当值,只有屋中亮着灯火,似那人尚未睡下,等他归来。梁峰其实不怎么常在奕延这边住,今夜更是乘兴而来,未曾想过他睡下没有。如今见到灯火,心中不由一暖,迈步向里走去。
“伯远,你可睡了?”自然而然的推门,梁峰想要进门,却突然僵在了原地。只见室内榻上,一人散发敞怀,坐在榻前。似乎刚刚沐浴过,连头发都未曾擦汗,正拿着药,为自己擦敷。
没料到梁峰会来,奕延惊的站起了身:“主公,你怎么来了?”
然而话问出口,他才想起今日是何日,又道:“可是不喜这圆月?”
他跟主公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自然比旁人更熟知他的喜好。每到中秋,主公都会有几日心情不快,郁郁不乐。哪怕是丰收之喜也无法改变。只是他没想到,这次主公会来看他。
梁峰张了张嘴,方才挤出一句:“你身上的伤……”
奕延低头一看,便拢了拢衣襟。他身上缝合的伤口不知几许,平日穿着衣衫也就罢了。现在露在外面,颇有几分狰狞。
“无妨,都是些轻伤。只要再擦些药,就能痊愈。”奕延故作轻松的答道。
那哪是轻伤!梁峰只觉的眉头都锁在了一起,奕延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遍布胸腹。不少还是刚刚缝过的,露着紫青印痕。像奕延这种级别的将领,缝线多用羊肠,也不用拆线,直接会长在肉中。可是那狰狞痕迹,哪是一时半能消去的?
走上前两步,梁峰开口道:“脱掉。”
奕延呼吸一滞。他听到了什么?
梁峰却没有停下:“脱掉外衫,让我看看。”
这下奕延才反应过来,这是主公想看他身上伤处。可是不少地方刚刚长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伤口的狰狞。自己本就长得不怎么好看,怎能再把这些吓人的痕迹露在外面?
然而梁峰没给他犹豫的时间,直接走了过来,扯开他虚掩的衣衫。刺目的青黑映入眼帘。大大小小的针脚简直就想把面前这人拼凑了起来。一道三寸多长的刀痕跨过腰侧,再多一点,怕就要开膛破肚。胸前可能是有护心镜沿着,没有刀伤,倒是有两三处箭痕,亏得不是三棱箭,否则还不知要扯掉多大一块皮肉。
这些天,他整日与这人黏在一处,却未真正看过这些可怖的勋章。大小伤处二十余,只是看在眼里,就能想象他当日的凶险。梁峰一直在安抚奕延,想要抹消他心中遗留的战阵创伤,但是如今看来,他怕是比自己见过的最顽强的战士,还要坚韧数倍……
不由自主伸出手,梁峰轻触那破坏了腰侧肌理的长长疤痕。若是没有这些伤口,这具躯体该是何等的完美?
梁峰在心痛,奕延却像触电一样,猛地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主公!”
“你该让旁人上药的,万一再扯坏了……”梁峰犹自说道。
奕延却再也忍不住了,双臂一展,把那人拥在了怀中:“那些药救不得我,唯有主公能……”
他抱的极紧,似乎连心跳都能印在梁峰胸腔。那温热的吐息、一声声敲击着肋骨的心跳,终于让梁峰醒过神来。
等等,他这是喝糊涂了吗?怎么会搞这种乌龙?!他们可不仅仅是生死相交的兄弟……
然而对方没有等他的意思,那只可控三石弓的有力大手,缓缓揉按过梁峰的脊椎,像是要把他的筋骨都揉松一般。
吐息绕过了颈项,掠过了面颊,落在唇上。
第282章 端倪
胸口似乎垒了块巨石, 压的难受, 让人喘不过气来。梁峰从睡梦中惊醒, 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只见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横在胸前,像是要锁住自己一般,揽的死紧。
反应了两秒, 梁峰抬手扶额。昨夜发生的种种,还真是打破了那可怜巴巴的底线,让自己彻底坠了下去。脑子这东西,根本就不受控制,只要能爽, 其他都是小事。
昨晚, 是真挺爽的……
视线忍不住下移, 落在了一旁那张熟睡的面孔上。就算用最挑剔的目光,那也是张相当英俊的面孔, 不似欧洲人那种性冷淡风格, 反而带了些中东特征, 帅的很有侵略性。放在后世, 绝对是荷尔蒙爆表的类型。如今睡着了,倒是显出了些年轻稚气,连那消不去的煞气,都退了七八。
薄被大半裹在了自己身上,对方背上只留了少许。被单遮掩下,是颇引人遐想的起伏弧度。肩膀宽阔,腰窄臀翘,双腿修长笔直。每一寸肌肉都锻炼的恰到好处,那深深浅浅的疤痕并未使其失色,反而像睡熟了的猛虎猎豹,显出野性味道。
行了,比起自家发小,他绝对是赚到了。
无端生出了些自嘲的念头。梁峰轻轻推开了奕延的手臂,坐起身来。这动作绝对不小,但是并未惊醒对方。身上为着寸缕,倒是印上了斑斑点点的青红印记。那种让人脊背发麻的被吞噬感又冒了出来,梁峰赶紧甩了甩头,捡起掉落一旁的外衫,披衣起身。
昨晚可能是太累了,又有点酒醉,直接睡了过去。现在身上黏黏的,着实有些难受。梁峰向外走了几步,想要找些水擦擦。奕延再不喜欢旁人伺候,婢女也该备些洗漱的清水……然而这念头一浮上脑海,梁峰面色一寒,连鞋都未穿,拢好衣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
门边,跪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被梁峰动作吓到了,飞快伏在了地上。那单薄纤瘦的脊背,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长时间。那是青梅,他的贴身侍婢。
昨晚进来时,他是把青梅留在了外面。但是一夜未曾离开,青梅又怎么可能不担忧?不知经过几番挣扎,才鼓起勇气守在这里,归根结底,还是怕自己身边缺人服侍。这心情不难理解,只是她听到了多少?
面上颜色变了几变,梁峰终于放缓了口气:“去取些温水衣衫来。”
听到这话,青梅像是得了大赦,再次拜了一拜,方才起身。脚步竟然微微晃了晃,估计是守了一夜,腿脚麻木了。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急匆匆向外走去。
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梁峰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就是古代的不便了。任何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可能有真正的隐私。把所有仆役驱个干净,反到让人生疑。也罢,青梅知道就知道了,这些贴身奴仆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他跟奕延的事情,又能瞒上多久呢?
也许该换换,让奕延去他那边。抵足而眠,入幕之宾还算得上符合时代风气的雅事,想歪的几率也少些。若是自己天天到属下院里一住一晚,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想着,屋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呼:“主公?”
那声音里,竟然有些茫然和惊惧。梁峰飞快转身,走回了室内,只见奕延已经坐起了身,想要下地。
“夹板刚拆,还是少走两步吧。”梁峰立刻呵止。
看到梁峰衣衫不整的身形,奕延像是怔了片刻,才缓缓放松了肩脊。那模样,简直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珍宝。
“水等会儿就送来了。”梁峰走到榻边,还没站稳,就被对方一把抱住。
角度问题,这个拥抱有些别扭,奕延的额头抵在了梁峰的腿上,也不抬头,就这么低声呢喃道:“寻不到主公,我还以为昨夜只是个梦。”
昨夜他睡的极少,就怕醒来之后,失去了怀中之人。谁知今早起来,依旧两臂空空。难道这只是思念过度,生出的臆想?在那么甘美酣畅的长夜之后,骤然梦醒,该是何等的失落。
这渴求的姿态,让梁峰想起了昨晚那虔诚到让人动容的亲吻和触碰。喉结一滚,他伸手按在了对方脑后,安抚似的摸了一摸。蓄起的长发微微打卷,并不怎么柔软,浓密旺盛如同这人身上的勃勃生机。
他其实不愿奕延因自己而失色。
“总归会被旁人察觉的。”梁峰终归还是按捺不住,说出口了,“你我之事,还当慎重一些,莫要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