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神思,一步步往前挪着,直挪到了桃树下才回头望那金身。小沙弥取了椅子来,她便坐在那桃树下看着。外面渐渐忙碌起来,嚣声四起,梵音阵阵,来往的僧侣们步履轻快,却无有一人来相扰。
贞书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当初头一回跟你出门,我曾在万寿寺佛前许了个愿,我说,佛祖啊,若我身边这人是个真正的男子,我便决意嫁于他,纵将来被无情弃之,不悔不羞。”
那小沙弥端了杯茶来,贞书接了在怀中抱着,茶水的热气透瓷而出暖着她渐寒的身体,与她天地之间无处诉说的悔与罪,和从离开他就无处可消解的寂寞,二十年来为了孩子而维系的那一口气渐渐消散,她连坐在椅子上都觉得累,恨不得就此灰飞烟灭,脱离这*的躯壳好脱离对自己的厌憎。
她早该想到的,只要他不死,必定会来看她。便是进不得凉州城,也肯定会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她。可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最近的时候她就站在寺外,也许那时他就在城外的白塔寺中,听梵音,颂经声,与她一样带着满身罪孽欲要寻个一念得解脱。
可她没有迈出那一步,让他一个人古佛长灯十多年。
“女施主!”忽而有人唤轻唤,贞书回头,见是个眉毛发白的僧人,穿着□□双手合什在自己面前拜着。她见这年老僧人面相十分熟悉,正在脑子里回思着,小沙弥上前合手道:“夫人,这便是本寺的方丈法师!”
贞书忙合了双手拜道:“法师!”
方丈眯眯笑着:“小僧多年前曾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或者夫人早已忘记。”
贞书此时已经想起来,起了两次站不起来,终是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又合什双手拜道:“年老多忘失,罪过罪过!”
方丈仍是笑着:“若夫人敢言年老,小僧这六七十岁的人可怎么活?”
贞书觉得站不住,复坐到了椅子上:“我身体有些不适,还请法师见谅。”
小沙弥又搬了把椅子来,桃花正盛的树下,一僧一俗相对而坐,贞书才问道:“这些年他身体一直可还好?”
法师道:“师叔身体很好,再无大病。”
无病就好。
贞书又问:“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她问这话时面上无悲无喜,心中亦平静无比,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法师道:“那是三年前的冬月间,师叔断断续续一直在打坐,因他连续辟谷多日不曾进过饮食,我们也未曾注意。后来到了除夕,我看他或者是要去了,便集结河西一带各寺僧人到此为他颂经加持。
如此加持了半月时间,恰是元宵节夜间,他忽而睁开眼睛指着东方问我:游击将军府可是在那个方向?
我答说:是。
于是他就一直睁着眼睛,望着游击将军府的方向,直到圆寂之后,双眼仍是不肯闭上。”
贞书抖抖索索着双手欲要将茶碗送到嘴边,送着送着双手一软那茶碗便掉到了地上碎成一堆瓷片。方丈又道:“师叔并没有过执意要进凉州城的意愿,进城塑身皆为小僧之意,若夫人不愿意……”
“不可!”贞书摆手道:“他当不起,你可明白?”
方丈有些困惑的望着贞书,贞书自己舒胸平了喘息才道:“他前些日子曾托梦于我,我虽先时不甚明白,今日见了才懂得。你们不能这样做,听我的话。”
她不知那里来的力气起身,行到那金身相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又回来,拜别方丈道:“法师,我须得要回家去了。关于玉逸尘,明早杜将军会来与你商议此事。”
她仍撑着那口气,一口气出了几进大院,门外杜禹带人等着,她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一人在前走的飞快。杜禹带着轿夫要半跑着,才能追上她。
回到家里,她亦是闷闷不肯发一言。杜禹见她连饭菜都不肯假她人之手,非要亲手捧给自己,怕自己不吃她要发怒,只得硬撑着吃完。吃完饭该要休息时,贞书亲自打了热水进来给杜禹洗脸净脚,杜禹终于忍不住道:“贞书,虽我不想拂逆你,可你这样做实在叫我于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