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梁舟进雨幕第一天就听过贾总的新人训诫,说狗仔必须是万能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你要以什么身份才能接近明星,所以但凡水电煤网线种种,梁舟还真都会点。他观察了一阵,很快找到了症结所在,排除了故障,不过为了在屋里多留一会,便骗小姑娘说底层故障是排除了,但还没找到症结,得去楼上也检查一下。小姑娘叫小芳,长得不怎么好看特别是脸上那块大大的胎记有点吓人,不过性格朴实,闻言不疑有他,连声致谢,把梁舟送上楼。
肖贝妮的别墅上下统共三层,梁舟走到二层的时候,迎面看到个卡通大头像,人不像人,猫不像猫,穿红戴绿,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差点吓一跳。小芳赶紧上前一步说:“这是肖小姐的私人收藏,她爱看漫画,所以家里挺多这种东西,我第一回 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梁舟腹诽漫画我也爱看,可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二层就是肖贝妮的私人空间,卧室洗手间一应俱全,家具卫浴都是贵牌子,梁舟看得连连咋舌,心想明星们是真有钱。想他们当狗仔的风里来雨里去,冰天雪地里说蹲就蹲,沙漠戈壁里说窝就窝,别说买房了,房租都常常断档,这人和人命可真不同。他想起小时候他妈过年带着他出去逛街,曾经碰到过个老道士,老道给小梁舟相了面看了手相说他是仙君转世,有任务在身才会来到人间,将来必成大器,他妈一高兴就给了老道士一百块钱。九十年代的一百块钱不说多厉害却也不是小数目,梁舟时至今日想起来还是会肉疼,只有他那对永远没心没肺的爹妈至今仍然相信老道说的总会应验。
梁舟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个哆嗦,觉得后背心莫名发凉。他回头看去,身后正是一道木楼梯,是通往别墅最顶层的。他问小芳:“三楼是做什么用的?”
小芳看了一眼上头,难得也有些疑惑说:“我也不知道是做啥用的,我们打扫向来只扫两层,上面公司不让我们上去。”
梁舟心想,这可有意思了,一个人家里竟然有个绝对不能跨入的区域,那这里头肯定有重要的东西啊。他打定主意,对小芳说:“这电线排故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得一点点检测过去,你们干活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吧。”
小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大堆活没干,赶紧道:“那师傅您先忙着,我下去打扫,有事喊我。”
梁舟把小芳送走了,自己装模作样地这里敲敲,那里看看,伸头看到小芳开起了吸尘器,一时半会顾不到他便一个刺溜蹿了上去。他原本心情还挺紧张,想着怎么尽快搜寻线索还有万一被小芳发现了该怎么解释,谁想到楼梯尽头竟然竖着一扇门,门上上着锁,直接就断了他的念想。梁舟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下楼。
“咯咯咯……”
梁舟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眼前所见仍然是那扇紧紧关闭的门,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难道是他听错了?梁舟迟疑地往上走了几步,伸手摸上那扇门。门扇是木质的,不知道用的什么木料,又冷又硬,摸着扎手。
“师傅!”
梁舟吓了一跳,一个趔趄绊了一下,额头刚好磕在门锁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哎呀。”小芳把手里拿着的茶杯一放,手忙脚乱地赶紧上来扶梁舟。她说:“师傅你没事吧,我是想给您送杯茶水。”
梁舟觉得自己这两天真是够倒霉的,只能摇了摇手说:“没事。我闻到上头好像有焦味,所以上来看看。”
小芳伸着鼻子闻了闻说:“我怎么没闻见,呀,你额头出血了。”
梁舟伸手一摸,顿时又是一阵刺痛,放下手一看,手指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想必是摔得不巧,被那门锁刚好划开了。他自认晦气下了楼,小芳给他找OK绷贴了,他又装模作样捣腾了一阵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好心的姑娘还嘱咐他去医院看看,以免得了破伤风。
破伤风倒是不会。
梁舟刚刚注意到那截门锁虽然不是新锁,四角都已被磨得十分光滑,可是却十分干净,半点铁锈也没有。话说回来,角都磨没了的门锁到底是怎么把他的额头划开的呢?
出了118号后,梁舟沿着路走了一阵又拐了个弯,从另一个方向折了回去。肖贝妮的别墅附近有一座缓坡,上头种满了花草树木,还有假山点缀,算是江心一品的一处景致。梁舟爬上山去,从工具箱下层暗格里翻出一副小型望远镜,调整了焦距看过去,很快找到了肖贝妮那栋房子。三层楼……梁舟忽而一顿,从望远镜的视野里可以看到肖贝妮别墅的三层有一扇小小的圆窗,窗户关着,但没装窗帘。梁舟飞快地跑起来,一面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很快发现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
梁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肖贝妮别墅的三层,那扇锁了门的房间里有个小孩正坐在日光中静静地玩着玩具。——肖贝妮竟然真的有个儿子!
第5章 周五之前
地铁站里人头攒动,原本就拥挤的人群因为某个原因现在变得更为拥挤。每一个经过检票闸机的人都不由得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几个小姑娘捂着嘴咯咯直乐,宋飞一脸生无可恋的站在人群中心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各种精彩眼神的洗礼。
“这就是地铁吗?真是巧夺天工。”
“竟然真的只靠一张小小卡片便可通行,果然匠心独运。”
“此灯为何会亮?”
“这台机械里面是如何运作,为何横着插进去的卡片竟会竖着出来?”
宋飞抹了把脸,第一千次地想我是不是真的该回去辞职了?那头英华仙君,好吧,现在该叫他扈嘉祥了,那头新扈嘉祥正颇有兴致地站在地铁闸机口观察着来往人群刷卡进站出站,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估计地铁安保人员早把他当成别有用心的犯罪分子给拿下了。
“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好不好,你长得很像我一个同学呢。”一名大胆的女孩凑上前来笑眯眯地攀谈。
扈嘉祥不疑有他,微笑开口道:“承蒙姑娘抬爱,在下叫做……”
“唉,别那儿瞎搭讪啊。”见女孩投来了愤怒的眼神,宋飞立刻改了口,表情一变,哀怨道,“你不知道,我弟弟从小有弱智,他……他是个残疾人。”众人闻言,再结合刚刚扈嘉祥那番发言一推断,纷纷痛心疾首,真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啊,这么好看的小哥怎么就是个傻的呢?刚刚还想着交换微信的姑娘也收起了手机,拍拍宋飞说:“那大哥,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啊。”说着,慢慢后退、再后退,一个转身就没入了人群。
等旁人散去了,宋飞一转头正对上扈嘉祥的一张笑脸,不由愣了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小子似乎能把他心里所思所想全给猜出来,而且他刚才那番话确实说得太过分了一点,他不太自然地说:“我刚是想着给你解围,你别介意啊。”
扈嘉祥却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会,我知道宋兄你是为我好。”
宋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那咱们进去吧,时间不早了。”两人这才刷了卡,一同进了闸机。
自从跟扈嘉祥那鸡飞狗跳的第一次碰面以来已经过了三天,三天里,宋飞对扈嘉祥努力做了一番了解,然后发现自己……真是完全不了解这个人啊!近距离接触扈嘉祥以后,宋飞发现他跟自己过去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不一样到有的时候宋飞真怀疑扈嘉祥是不是在故意玩他了!不然怎么会有个生长在现代社会的成年人对大到地铁火车飞机,小到电灯电视电话甚至是商场门口树立的LED屏都一脸“好神奇”的表情,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这也要看那也要摸?可是作为一个早已被公司遗忘的小艺人,宋飞还真不是自夸,能够被分配到像他这样的经纪人,真的算是交了好运了,扈嘉祥就算脑子被驴踩过也不该来玩他啊。
宋飞也曾怀疑过扈嘉祥是不是偷偷摸摸瞒着公司吸毒把脑子给吸坏了,但是这几天他跟在扈嘉祥身边的确一次也没见他表现出过瘾君子的症状。毋宁说,扈嘉祥的作息好得有点可怕,宋飞猜测每天早晨5点不到扈嘉祥就已经起床开始运动——说猜测是因为那会儿宋飞自己还没起,然后7点进早餐,每天的食谱范围概括起来就两个字——“清淡”,不是水煮蔬菜就是凉拌蔬菜,最多做个小葱拌豆腐配上白米饭。宋飞跟着他吃了几天,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吃完“丰盛”的早餐以后,扈嘉祥会开始了解国家大事和世界形势,他半天坐在电视机前,半天坐在电脑前,后来坐在电脑前的时间比电视机前多了不少,他跟宋飞说,那是因为他发现用那张网了解世界比电视更快。
那张网……宋飞头一次听说有人管Internet叫那张网。如果不是开弓绝无回头路,宋经济真想回去就递辞呈,然而想想自己好容易捱到了现在,宋飞叹了口气,默默将那张虚幻的辞呈在心里揉吧成一团丢进了心灵的角落。
今天,宋飞特地带扈嘉祥出门是要去拜会一位导演。导演姓郑,业内小有名气,主要从事电视剧拍摄,擅长项目是玛丽苏时装偶像剧。宋飞还在前东家工作的时候,这位郑导是要倒过来拍他马屁的,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得换成宋飞求上门去推销自家艺人。
宋飞是个犟脾气,娱乐圈风水变换何其快,当年和他一起从老东家出来的同事们早有不少转行了,做微商、托关系进了国家单位的或是跑去媒体当娱记的,干啥的都有,只有他拼死仍要混在这个行业里,哪怕被削成了个小助理仍然不肯离开。宋飞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傻B的,但是人这一生,如果连个让自己心甘情愿犯傻B的事或人都没有,那似乎又太单调了些。
配合郑导的作息时间,宋飞带着扈嘉祥出来的时间已经不是上班高峰期,但是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永远都是人头攒动,此时地铁车厢里也是人挤人、人挨人。扈嘉祥人长得高,模样周正,哪怕此时打扮得挺普通还戴着帽子眼镜,往那儿一站还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除了,他那副微微张着嘴吃惊地注视着地铁车窗外动态广告的样子有点傻以外……
宋飞扶住额头,对自己有没有能力把扈嘉祥推出去真快没信心了。拜托了,祖宗,等会你可千万给点力啊,哥以后的前途可全靠你了!
英华仙君扈嘉祥还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位经纪人这些日子来如同过山车一般起伏的心情,当然,如果他知道的话,估计第一个反应就是……去了解一下什么是过山车,搞不好还会去体验一番,他只是觉得这个人世真是跟以前完全不同,似乎有意思多了。
英华仙君成仙已久,久到他都记不太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一朝哪一代成的仙,天庭仙人众多,每过个一阵子便会陆续有人从下界成功飞仙,不过近百年来,新仙人越来越少,大多都是一些早已得道成仙的大罗金仙为着什么劫什么愿,重新下凡历练的。英华仙君为仙和善,人缘不错,许多新仙人都愿意跟他来往。他最新认识的一个仙人便是在七十多年前成的仙,那个时候,中华大地正陷于一场旷日持久的深重磨难之中。
那时候,人界的凡人苦于战争,时常抱怨天上的神佛为何不来保佑他们,他们并不知道,当下界动荡之时,天庭也正动荡不堪。入侵从来不只局限于下界,当凡人们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而战的时候,天庭的众仙也在忙于和进犯的外族神仙打仗。正如同消灭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是只有占有他们生长的土地,掠夺走他们的资源便能做到的,改变他们的信仰、摧毁他们的文化、毁灭他们的族群认同感才是根本,英华仙君至今仍然记得那段硝烟弥漫的日子,无数的仙人出征、灭亡、投入轮回,又以凡人的身份在下界投入战场。那是一个黑暗痛苦的年代,也是一个群星璀璨的年代,那是英华仙君记忆中最后一次有数十位凡人一跃登上仙庭,从那以后便再未有过如此盛况。英华仙君所了解的关于凡间的最新信息也就停留在了那个年代,这也是他看到梁舟以后称呼他为“同志”的由来,这已经是英华仙君所能找到的自认为最贴近现实社会的称呼了。
地铁门打开,一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被人群推挤着裹上车来,英华仙君刚好站在门口靠边的位置,见老人家被挤得好像一叶风暴中的小舟,赶紧伸出手扶住她。老人好容易站稳了身子,感激道:“谢谢你。”
英华仙君扫了一眼一旁的车座说:“老人家,这里有专座,您坐这儿吧。”
地铁老弱残孕座位上坐着几个小青年,英华仙君扭头对其中一个男的拱了拱手说:“这位先生,能否请您让一下座,这位老人家需要个位置。”
小青年插着耳机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本来还睁着眼睛在玩手机,这会儿连眼睛都闭起来了。他旁边另一个年轻姑娘看不下去,站起身来轻声说:“我让吧。”
英华仙君看了女孩一眼说:“姑娘你还在发烧,还是坐着吧。”
女孩子吃惊地望着他,不太明白这个陌生帅哥怎么能一眼看出她现在生着病。英华仙君将老人搀扶过来,对那名年轻人又问了一遍说:“麻烦您让个座可以吗?”周围人不由都把目光投注到了这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