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几匹马快速跑过,掀起的尘土飞扬。墨雨已经换了第十匹马,他们连夜赶路,已有几个人受不了,留在了驿站。他在半路遇上了前来取药的影卫,他带着枫鸣从未停歇下来,大腿内侧早已磨得血肉模糊,他只草草止血上药,继续赶路。
唯一有改变的就是枫鸣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友好了许多。好像是发现不光是能做男妓吧!墨雨看见枫鸣有时候不敢他看的眼神,暗暗觉得好笑,甩甩头,继续努力赶路。
熠,你一定要挺住,我很快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注:1、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出自《孟子.万章下》但是小年觉得吧,这地方与其是叫万章下,还不如叫万章问,因为是万章问,孟子答,这么互动的一篇。
☆、第70章 蓬多山此去无多路
傍晚,大地被秋雨覆盖,天地间雾雾蒙蒙细雨丝丝,有一滴晶莹的水珠,从柳叶上滑落,滴在地上坑洼积雨水中,溅起了点点涟漪,雨中弥散泥土特有的柔和香味,淡雅绝清尘。路边一个木制的简陋驿站里,隐隐透着橙黄色的灯光,几个穿着蓑衣的人刚到,正在喝水换马。
蒙蒙黑的深蓝色夜幕中,一个身着一袭黑衣的人,低声道:“主上,再往前一点就到了驻扎之地,我们要不要继续赶路。”
墨雨正在包扎腿上的伤,他并未抬起头,把染满血的绷带随意地丢到一边,坚定道:“半刻钟后,我们继续赶路。”
枫鸣看了看,叹了一口气道:“主上,要不然我背着你吧!你再这样下去,等到了地方,又会重新磨破。”随即发现自己这话说的十分逾越,脸上一红,低下头。
墨雨别过头去,假装没听见,枫鸣是见他不眠不休有些动容吧!他批上蓑衣,摸了摸怀中的药,示意其他几个人,继续赶路。
枫鸣害羞地跑开,第一个上了马,骑在马背上,还在脸红。
其实一开始他很讨厌为何要把自己分给这个柔柔弱弱的人,而不是带他随皇上去前线,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举刀举枪才算是个英雄,好几日都崔头丧气,差点把火都发在墨雨身上。时间久了,他又发现这个人不仅没有架子,而且还不多事,每日做最多的事情不过是抄佛经、批奏折、教导太子。心里便有一点好奇,这样有才华的人,怎么会甘心做皇上身边的娈童呢?也罢,那种人可能因为长得美,又不能跑商弄枪的,喜欢不劳而获。前几日,他无意问起,抄那么多佛经做什么?墨雨回答他说,为了给皇上和战场上的亡灵祈福。他看着墨雨的眼神,深深地被震撼了,原来,这世道真的有爱情?
无意间地想帮忙、无意间地想关注甚至无意间地想保护这个人,他似乎想要考证,这个人好像真的深深爱着皇上。
墨雨跨上马,用斗笠遮住脸颊,策马急行,他真的离皇上所在地很近了,规定的时间虽然是明日,但是早一点到还是更为安全。
下了雨的道路泥泞,马车的轱辘卡在坑洼里,几个人都没抬出来,李卿琦此时已被搀扶下了马车,指挥着把马车赶出来。下雨天很潮湿,断骨的地方宛如有一万只蚂蚁在撕咬,疼得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他强撑着身体,让大家有序地进行着赶车。
远远有马蹄声传来,声音渐渐越来越响,李卿琦眯起眼眸,看着远方有几匹飞奔而来的马,心中一喜,许是沈巍来了。待到靠近,发现确实没看错,是沈巍带着人急急赶来。
墨雨看见李卿琦的瞬间,大吃一惊,他只知道卿琦在大狱待过几日,没想到素日里那么温润的一个人,瘦得几乎要倒下,病怏怏地杵着拐棍。
李卿琦看见沈巍也怔住了,只见他大腿处隐隐有血迹,合着雨水顺着裤脚慢慢流淌下来,他此时披头散发,十分狼狈,一看便知匆忙而来。
墨雨对卿琦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焦急道:“你们若不能抬起车,我先上去行么?”
李卿琦让大家停下,对墨雨点点头,淡淡道:“皇上咽不下去,你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一阵轻风徐来,吹断了如线的丝雨。墨雨脱下蓑衣就钻进了车中,昏暗的油灯下,玄熠正平躺在车座上,他紧闭双眸,身上横七竖八地缠着绷带,有些渗血的地方,早已凝固成了暗红色的血块。墨雨一步一步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皇上的手,那么冰冷,跟他在大雨里冻了几个时辰的温度一般。
心下一酸,几乎想要流下泪来,他感觉身后李卿琦走了进来,他从怀中掏出药瓶,低声问道:“卿琦,皇上吃了就会好起来吗?”
李卿琦低头叹气道:“皇上旧疾复发了,虽解了毒,情况却恶化,昨日还模模糊糊有意识叫你名字,今日就这样了,维哲,你听我说……”
墨雨轻轻打断他的话,平静道:“只要把药喂下去就行是吧?”
李卿琦点点头,而后沈巍的做法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墨雨平静地从瓶中倒出一丸药,放进了自己的口中,而后他慢慢蹲□,抱着皇上的头,轻轻吻着他。原来这个傻子,先把药含化,再喂给皇上。
掀开帘子,李卿琦静静地走了出去,他扶着门框,这几日生死存亡之后,他只觉得在这飘零雨中,仿佛是经了沧桑巨变,过了瞬息万年,余下要做的就是等待皇上醒来,这个维哲会照顾他,要赶紧回到国都,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丧失了整个江山。
皇上啊皇上,你真是拉着我们这一群人都在刀尖上跳舞啊!你自幼不肯放弃我们中间任何一人,现在也是那副死德性,所以……赶紧好起来吧!你为这江山创下了汗马功劳,不是吗?
有雨丝扑在李卿琦的脸颊上,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药很苦涩,含化后,墨雨不小心吞了一点,顿时苦得脸都皱在一起,难怪玄熠不喜欢喝药,确实不好喝。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皇上消瘦的脸颊,俯□子,慢慢把头埋在皇上胸膛上,那里还是那样宽阔。
他低声道:“熠,我每日都在想你,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以为自己会坚强地等着你,结果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思念,想要来找你……你知道吗?我居然把隆儿一个人留在了皇宫,我们都不在孩子身边,隆儿怎么办呢?熠,你起来好吗?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不是想要看着隆儿娶妻生子吗?所以,睁开眼睛吧……你若真的那么不喜欢,我以后不逼着你喝药了……只要你能醒过来……”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他静静靠着皇上,想要从玄熠身上寻觅一丝温度,曾属于他的温度。
齐修云原本站在马车一旁听着,到了最后再也听不清楚,他便反身离开,一个人慢慢来到无边的细雨中,这次战争,他也受了重创。他望着苍茫的雨夜,靠在树下,凝望着远方。
永远忘不了,在他晕倒之前,看见的是熵儿的笑颜,那样干净、那样明亮、那样鲜活,像是从乌云透过的万丈光芒。他把剑杵在地上,双手握着剑柄,苦笑地想:熵儿,如果当初我做了其他选择,你会跟我走吗?
雾雨蒙蒙中,余无熏拿着烤鸡腿,兴奋地跑到李卿琦身边,兴高采烈道:“先生,你吃吗?”前几日,他学着赵君如管李卿琦叫先生,君如教他说先生,代表敬重的意思,让他觉得很好玩。
李卿琦含笑轻轻摇摇头,道:“你自己慢慢吃吧!”
余无熏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挠挠头,撅嘴问道:“你怎么把车厢让给那个白衣服的人了?”
他话音刚落,一把冰冷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顿时吓得一激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个一袭黑衣,冷冰冰的人,语无伦次道:“你……你……把剑放下,我是自己人。”
枫鸣怒目地看着他,黑着脸道:“什么自己人?”
李卿琦心知枫鸣误会,却也没戳破,只是淡淡道:“枫鸣,他是战俘,并不认识皇上和维哲。”
枫鸣没好气地白了余无熏一眼,收剑后退,转身便走。刚走不远,就听见余无熏摸着脖子,大呼小叫道:“先生,这人简直无怨无悔……”
李卿琦忍着笑,轻轻道:“说错了,那个成语叫莫名其妙。”
枫鸣心想,这人绝对是个傻子吧?也不知道李理寺带这么个玩意回去作什么?还他莫名其妙,若不是刚刚李理寺拦着,此时这个异族人早被自己戳了几个窟窿,连成语都不会说,心下把此人鄙视了半日。
余无熏自己小声嘟囔一会,又恢复兴高采烈的心情,手舞足蹈地给李卿琦讲解着北凉的风土人情,李卿琦过去也没发现这个孩子居然是个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从天上飞的鸟类,到水里游的鱼类,再到林间跑的动物,这个话题刚说完,下个话题又接上。
余无熏自己讲的天花烂坠,丝毫没看见李卿琦僵硬在嘴角的微笑,他余光扫过李先生的脸颊,便微微有些好奇,这人怎么又恢复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再大的风浪也激不起一丝的波澜的样子,只有马车里那个人受伤的时候,李先生的表情才很像他自己的。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秋雨,滴在李卿琦伸出的指尖上,他起身扶着拐杖走了几步,千丝万缕的雨丝,缠绵如旧,割之不断,抛之不去,此时此刻他多想就这样融入没有迷惘的雨中,不寻何处来,不往迷处走。
博远,也许此生此世,我们只能站在彼岸,凝视对方,永远都跨越不过那条河。
一夜无话,晨光熹微中,一缕柔和的光线照在墨雨的脸上,这几日来连续赶路,他竟体力不支地靠着皇上睡熟了,他慌张抬起头,撞入了深邃的眼眸中,皇上正在看着他,虽一语不发,那黝黑的眼眸中,却染着深深的柔情。
墨雨低昵道:“皇上什么时辰醒来的?”
李卿琦闭着眼,缩在马车一角并未答话,他死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没听见沈巍的话。昨日半夜,皇上醒过来看见了墨雨的瞬间,就俯□吐了许多血,皇上一手抱着沈巍,一手给卿琦打手势,让他过去帮忙,他差不多看着皇上无声地干呕了半个多时辰,吐出来皆是暗红色的血,随后皇上吃了药,再不言语,只是偶尔看着沈巍,轻轻碰着他的青丝。此时,皇上不是不想说话,应该是疼得不敢开口吧!
墨雨看着玄熠的神情,惊呼道:“皇上,你不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