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钟馗 (1624字)
郁千惆眼看这几个醉汉越说越离谱,不想再作停留转身欲走,但觉眼前人影一闪,几个年轻人齐齐拦在他身前。郁千惆霎时明白这群人都深藏不露,完全是有备而来。
先前那人再一次盯着郁千惆猛瞧道:“天下第一庄的悬赏十万两银子,要求是完好无损,不知道怎样才算完好无损呢?”
“自然是表面没有任何损伤了。”
“哦,明白了,那么我们可以……”那人大笑着,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郁千惆,见其到现在仍是没有一丝火气,不由收敛了笑容,奇道,“你怎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郁千惆从容地道:“话都被你们说尽了,又何必多费唇舌。”
“有意思,有意思……不知道待会儿玩起来会不会更有意思!”年轻人大笑间迅速的一掌袭来,不料眼前一花,一条人影竟从天而降,拦在两人中间,不费吹灰之力伸掌相迎,将年轻人震得倒退几步方能站稳。
定睛一看,见其貌如钟馗,长得十分丑陋,年轻人喝道:“少管闲事,识相的快滚!”话音刚落,突然像是被惊吓到一般,几人互相一使眼色,很快散了个干干净净。
郁千惆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像见到鬼一样突然之间甘心放弃悬赏额抽身就走,待眼前之人转过身来时,还真被吓了一跳,这样丑陋的容颜真的是一万个人当中找不出一个,镇定如他也被惊呆了,好在他一向比别人反应迅速,很快回神疑惑地道:“你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见到你就走?”
眼前之人并不答话,他人虽丑陋,一双眼睛却是十分有神,此刻一语不发只将双眸投射在郁千惆脸上,一瞬不瞬像是要看穿人心,久久不移开。
郁千惆只觉这专注的眼神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被人盯了许久,再镇定的人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转首避开对方的目光便想离开。对方不接话,他也不用硬逼着人家开口,待会还有重要的事要做,速速离开此地为妙。
岂料对方适时地开口道:“在下袁哲,郁公子还是少走动为妙,江湖人物都在找你。”人虽貌丑,语声低沉中带着沙哑,极富磁性。令得郁千惆顿住脚步惊疑道:“你怎么会认识我?”
“郁公子的大名在三年前已传遍江湖,郁公子的画像也在三年间遍布大小市集,现在恐怕除了刚出生的婴儿之外,没有人不认识郁公子了。”
郁千惆愕然无话,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避世三年专心习武,不想江湖上有关他的传闻是铺天盖地,想避都避不及。不由苦笑道:“那你知道是谁一定要找我吗?天下第一庄?我怎么没听过这门派,是新近崛起的?又为何一定要找到我?”难道说都是为了他门派那张被人盛传却属子虚乌有的藏宝图,同样身为百里门的卫云怎不见找?唉,三年未见,不知师弟怎样了。
“郁公子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除了这个人对自己至关重要外,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出动所有财力物力耗费三年光阴找寻?”
郁千惆苦笑依旧:“我确实不知这其中缘由,我想不出……”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元承霄!冷卓说过元承霄也找了他三年,难道说这天下第一庄就是元承霄建立的?
“郁公子是不是想到了?”
郁千惆喃喃道:“不可能啊……他……他这又何苦……”千种滋味瞬间涌上全身,一时间觉得眼前一切都不真实了,梦幻得不可捉摸……猛地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是佳酿,由满怀心事的人喝下却觉得又苦又涩。
也许苦涩能抵消心头苦楚,郁千惆第一次失了常态,放浪形骸,选择在酒店里彻夜买醉,一醉也许真能解得千愁……不知道有多少坛美酒被他当作淡水般灌进肚里,桌子上堆满了空空的酒盅酒坛,而他也禁不住烈酒后劲,趴在桌子上完全不醒人事。闯荡江湖岂能如此大意?何况在这所有江湖人物都在找他的当口!他第一次选择了放任自己,第一次不负责任的由着性子胡乱发泄……
袁哲竟一直跟在他身边,眼见其痛苦难忍一杯杯的买醉,更加没有离开,而是在旁边守护,并不劝说,只是那精亮的眼眸内,似有一种难以述说的心痛的感觉若隐若现。
这些,他当然没有在意,也无法分身乏术去管了。
☆、六 愿承此生 (1943字)
第二日郁千惆醒来时,见自己躺在所住小旅店的房间内,已经完全记不清是何时回来的,是如何回来的。正纳闷间,一人推门而进,端了水盆放在架子上,很自然地道:“来,宿醉刚醒洗把脸吧。”正是那容颜极端丑陋之人袁哲。
萍水相逢,郁千惆又怎好意思让人家服侍,忙不迭地接过毛巾,口中连声道谢。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两人见面不过半日光景,他就尽心照顾自己,实乃一幅热心肠。当下感动地道:“袁兄为什么对在下这么好?”
袁哲笑道:“也许是因为你是第一个没有被我容貌吓跑的人!”他爽朗的笑着,笑声中微微带了点自嘲,更多的则是洒脱,令人倍添好感。
郁千惆莞尔一笑道:“袁兄实乃性情中人,这个朋友,千惆交定了!”袁哲首次见到他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愣,眼眸中掠过一道异色,像是惊喜又像是惊艳,呆呆的看了半晌。郁千惆再次被其看得不好意思,于是叉开话题道:“袁兄,千惆另有要事,不知袁兄作何打算?”
袁哲像是如梦方醒,有些尴尬道:“千惆,此刻你是众夭之的,如不嫌弃,在下愿意一路同行,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他直接唤了郁千惆名字,唤得十分自然,郁千惆也是生性洒脱,完全没注意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当下顺其自然道:“恭敬不如从命,千惆先谢过了。”
郁千惆目的地是回到自己的门派,两人一路向西行,由于两人的组合实在是奇怪,一个极丑,一个极俊,不知吸引了多少行人的侧目。郁千惆都快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倒是袁哲一如既往的爽朗热情,绝不因旁人的任何不屑神色,或是带着鄙夷的指指点点而减掉半分神采,这让郁千惆心中更觉此人不凡,胸襟气度远远比那些貌相端正之人好得多,也令人佩服得多。这让其郁结的胸中多少得到缓解,交友如此,也算不虚此生。
眼看距离百里门越来越近,郁千惆胸中愈来愈忐忑,感慨由浅入深,万千种情绪齐齐郁积在心中,竟是找不到地方发泄。夜晚投宿时,这种情感更是涌上了他的脸颊,眸中的悒色再也掩盖不住,让旁人轻而易举的发现。
袁哲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完全像个多年知己般,劝道:“千惆,不必担心,再困难的事我就不信凭我们两人不能解决!”一时豪气干云,惹人侧目。
郁千惆心头一震,暗自苦笑,这萦绕在他心头的事又何止一件,他的确不能一一轻松的面对,也罢,走一步算一步了。想通了,他脸上顿时微微现出笑容,仿佛雨后彩虹,将所有的烦恼荣辱统统抛之脑后,一概不再去想,先享受眼前的美酒才是正当。
他不知道他那不轻易露出的笑容,实在有着颠倒众生的力量,尤其是对特殊的人来说。
袁哲再次被他的笑容震慑,眸中再次掠上惊喜,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这层喜悦很快被隐去,取尔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一丝苦痛、无奈……,仿佛有无限心事盘桓在他心中。郁千惆自己满腔心事,当然无瑕顾及到对方此刻眼眸中转变的多种情绪。
两人各怀心事,在觥筹交错中让时间缓慢又迅速的流逝。
很快,郁千惆有了八分醉意,面对一个相识不久但仿佛能懂他心的人,他突然间吐出了自己深埋的心事。三年前那一段猪狗不如受尽摧残凌辱的日子,之后又被奉为上宾细心照顾的极大转变,最后因此惹嫉引得杀身之祸,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让他在林中辗转觅得新的出路,彻底摆脱元承霄对他的比死亡般还难忍受的禁锢及对心灵的折辱侵蚀。
他在酒醉中一句句道来,语气竟是沉稳平静,像在述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可是听故事的人已忍不住泪意盈盈,为他所身受的,所坚持的,一切的一切都嘘唏不已。
袁哲精亮的眸中竟像是蕴含了极大的痛苦,这种感觉比之当事人还要浓烈得多,语气尽量放低放柔,轻声地问道:“千惆……你还恨他吗?”
郁千惆哂然一笑,面对那样一个曾给他地狱又让他上天堂的人,他是恨不得想杀了他?还是在三年的时间消磨中,仇恨已经慢慢变成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尤其是对方的爱意经过时间的洗涤完全没有消磨,反而更甚从前时,他那外冷内热的心实在抵御不了这种情感,也许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融化了,只是他不愿承认,觉得那是耻辱而已。所以他实在无法作答。
袁哲又道:“我相信他先前是做错了,后来是真的爱你,否则不会大费周章的花费三年时间找你……我觉得你不妨给他一次机会……”
郁千惆怔怔地答道:“我是可以给他机会,可是他做错的事情,却一定要负责,一定要给众人一个交待!”
“他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他这不是满世界的在找你吗?”
郁千惆凄然笑道:“他做错的仅仅是这件事吗?”
袁哲呐呐道:“那……那还有什么事?”
“过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郁千惆说着起身,踉踉跄跄的回自己房间,留下袁哲一个人怔仲在当地,心事重重,像个木头人般半晌都不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