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张口就是一串吠叫,然后沮丧地哼了两声。
七皇子揉揉他脑袋,语气极为宠溺,“明白了,我的有姝定然是高挺的悬胆鼻;嘴巴不大不小,形状优美,唇色是淡淡的粉,像三月盛开的桃花;眉毛嘛……”他故意拖长音调,在有姝眼巴巴地注视下笑道,“眉毛不可能是剑眉,因为太英气,与你这副模样大相径庭,应当是淡而有形,略带弧度的柳眉。眼睛是圆的,眼珠黑白分明,眼尾略有些上翘,十分灵动有神。”
全中!果然是心有灵犀啊!有姝甚感惊讶,用爪子沾了少许墨水,在宣纸上画了两颗心,又添了两双翅膀。
七皇子颖悟绝伦,略看几眼就沉吟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这意思吗?我家有姝果然文采斐然!”
这就叫文采斐然?有姝忍不住用爪子捂脸,表示愧不敢当,却在雪白绒毛上印了几朵乌漆墨黑的梅花,惹得七皇子朗笑起来。笑罢,他仔细想了一会儿,这才提起笔慢慢勾画,先是轮廓,后是服饰,然后才是五官,轮廓与服饰不过花了一刻钟就已完成,五官却用足了心思,每描绘一处定然思虑许久。
大半时辰后,他放下笔凝视画作,漆黑瞳仁里飞快滑过一抹惊艳。他早就知道,有姝尚且是只小狗就已如此可爱,变成人定然秀丽无双。然而真正看见他的模样,却远比想象中更令他怦然心动。
他站远了一些,看看画作,又看看围着画作转圈的小狗,眼底泻出一丝灼热。待满心的躁动平复下去,他才哑声询问,“这幅画作与你的人形像不像?”
有姝点点头,又摇摇头,把爪子上的墨汁稍微擦去一些,然后在脸颊两旁添了两个淡淡的小点。
七皇子眼睛一亮,欣喜道,“这是梨涡?你还长着两个小梨涡?”
仅凭揣测,主子竟然能把自己的容貌描绘得八九不离十,且极具神韵,就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有姝汪汪叫了两声,不得不表示叹服。
七皇子抱住小狗,在他脸上左看右看,低笑道,“我家有姝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妖精,竟还长着一对儿小梨涡。待你日后变成人,我定要戳戳看。”当然还要尝一尝。
戳梨涡一直是主子的习惯,几辈子都改不了,有姝早已经习惯了,扑到他脸上猛舔,又伸出狗爪,报复性地戳主子脸颊。七皇子含住他粉嫩的小爪子,朗声而笑。
从这日起,七殿下的寝宫中挂了一副画像,除了洒扫的太监,不许任何人碰。也是从这日起,他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富有朝气,令景帝老怀大慰。
第92章 造畜
有姝原以为太后会立即动手,哪料等了两三个月也没见动静,只得让老鬼去打听情况。
老鬼来时他正躺在七皇子腿上晒太阳,小肚皮翻着,四只爪子朝天,鼻头发出轻微的哼哼声。说实话,这哼声并不难听,反倒奶声奶气十分可爱,能把人耳根子都融化掉。七皇子显然很享受,一只手轻轻握着他摇来晃去的尾巴,一只手在他肚皮上来回抚弄,表情宠溺万分。
然而,老鬼只要一想到这幅皮囊里包裹着一个人的灵魂,且这人还能极其自然地装乖卖傻,一副狗样儿,他就浑身都冒鸡皮疙瘩。他实在搞不明白怎会有人当狗当得如此惬意。
“有姝,你究竟什么时候出宫去找那妖妇?你就不怕永远也恢复不了人形?”这句话他已经憋了许久,今天不吐不快。
“不急,等主子的腿完全康复再说。太后那里动手了吗?”有姝撩了撩眼皮。
“动手了。八皇子离开慈宁宫的当晚就被下了毒,连同慧妃也是一样。这种毒素能使人无端端地亢奋,白日里看上去精神奕奕,晚上入梦之后却会急速流失精力,最终虚弱而死。除非像我这样的国手,否则一般的太医根本查验不出。我算算,再过两三月,八皇子也就撑不住了,慧妃倒是还能活个一年半载。”老鬼掐指换算。
“还要那么久?”有姝翻了个身,让主子继续给自己挠背。
恰在此时,一名太监飞奔而来,附在七皇子耳边低语。有姝变成狗之后五感更为敏锐,即便对方极力压低声量,也听了个一清二楚。八皇子白日宣淫,与甘泉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搞上了,却没料身体太虚,竟得了马上风,如今已口吐白沫晕死过去,掐人中、泼冷水、夹指头,怎么弄都弄不醒。慧妃本还有意遮掩,见儿子病得如此之重,这才遣人去找太医。
如今各宫都已得了消息,擎等着看甘泉宫笑话。才十三岁就迷上女色,且还中风躺倒,这事儿说出去足够给姬姓皇族泼上好大一瓢污水。八皇子以前因为得宠,性格颇为冷傲,又常常用贬损兄弟的方式来抬高自己,这会儿竟出了这种丑事,莫说能不能治好,就算治好了,这辈子恐怕也抬不起头来。
“马上风?”老鬼显然也听见了太监的回禀,摇头道,“不是马上风,应当是中毒之后精神亢奋到极致形成的暂时性昏厥。这下麻烦了,本还有三个月的寿数,毒性猛然被激发出来,恐怕活不过三天。”
“三天好啊。”有姝一咕噜爬起来,欢快地摇尾巴。他虽然当了一世清官,却也没变成圣母,八皇子与主子之间摆明了只能活一个,他当然会选择主子。
“太医说他活不成了?”七皇子连忙把忽然跳起来的小狗捧在手心,拧眉问道,“可有再叫几个太医看看?他才十三岁,这个年纪得那种病,怎么着也不可能。”
“慧妃把太医院半数太医都叫去了,全说是那啥,如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无论如何也叫不醒。”太监笃定道。
七皇子沉吟片刻,忽而笑了,“就这么死了未免太过便宜老八。不过不急,本宫那好母妃此时此刻应该想起本宫来了,毕竟大燕国手邓朝山如今是本宫的专属太医。”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有宫女通禀,说是慧妃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七皇子摆手,见有姝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珠仰望自己,便吻了吻他脑门,柔声低语,“乖有姝,我说过要为你报仇的,所以不能让老八死在别人手里,哪怕是意外也不行。”话落似想起什么,一面去点他鼻头,一面歉然道,“你还小,这些事原不该让你知道。等你长大了,我再一样一样解释给你听。”
见慧妃涕泗横流地跑进正殿,张口就要哭诉,他立刻捂住有姝的耳朵,冷声警告,“母妃,先别急着哭闹,待本宫安顿好有姝。他喜静,若是被你吵着了,待会儿又该少吃一碗饭,他如今正长身体,一丁半点儿也耽误不起。”
对现在的七皇子而言,朝堂纷争不过尔尔,过往仇恨亦能缓缓,唯一紧要的大事就是喂养有姝,好叫他多吃一点,快长一些,最好明天早上睁眼的时候,他就能变成赤条条的美貌少年躺在自己怀里。
谁若是误了这件大事,他翻脸就能无情。
慧妃有求于人,只得勉强按捺,盯着小狗的眼眸能喷出火来。
七皇子不紧不慢地捋了捋有姝毛茸茸的脑袋,又亲了亲他粉嫩的小肉垫,不厌其烦地叮嘱,“和小顺子去外面玩会儿,别看见台阶就往下蹦,当心摔着;别看见虫子就扑上去咬,当心有毒;别靠近陌生人,陌生动物也不行,它们没有你聪明,谁知道会不会忽然挠你,咬你……”
见他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有姝连忙伸出爪子拍他手背,鼻端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七皇子无奈,冲小顺子摆手,“带他玩儿去吧,弄脏了没关系,别受伤,否则本宫唯你是问。”
小顺子尚未领命,慧妃已忍不住了,焦躁道,“老七,你究竟有没有把母妃放在眼里?是这只狗重要,还是母妃与你兄弟重要?老八如今都那样了……”
七皇子捂住有姝耳朵,森然开口,“母妃,想救老八的命,你就给本宫闭嘴!你和老八如何待本宫,难道还要本宫揭破吗?本宫之所以对你们避而不见,不过是给大家留些颜面罢了。老八那些污糟事,你愿说,本宫可不愿听,更不能让有姝听了去。”
慧妃哑然,这才想起儿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由自己肆意摆弄的傀儡了。现在的他即便不良于行,也是一柄锋锐无匹的宝剑,触之即伤。他无需依靠欧阳家,更无需依仗甘泉宫,他才十三岁却已经获封端亲王,与文武百官分庭抗礼,与众位阁老把控朝政,甚至与几位老皇叔平起平坐。他容貌尚且稚嫩,然而一旦沉下脸,却流泻出连景帝都望尘莫及的威势。
慧妃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所幸有两名宫女左右搀扶,才没失态。她强忍心悸地看着儿子放开小狗的耳朵,又在它脑门上亲了亲,用前所未有的柔软声调嘱咐,“去玩吧,待会儿我哨子一响,你就得赶紧回来。”
有姝极为怨念地瞪了一眼挂在主子脖颈上的玉哨,颠颠跑了。
不等小狗跑远,慧妃立刻扑到儿子跟前,又是哀求又是悲泣,极力述说着自己的愧疚与悔意。当老八躺倒在宫女肚皮上的时候,她彻彻底底后悔了。她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幻想着某一天登临巅峰,为她带来无上权势的孩子,到头来竟是这么个玩意儿,文不成武不就,才十三岁就沉迷女色、荒淫无度,除了一张会讨巧的嘴,简直一无是处。
但就算老八再不成器,那也是她的命根子,她割舍不掉。
七皇子一语不发,只管用深沉难测的目光盯视慧妃,待她哭够了,哭累了,哭得几欲昏厥才道,“你回去吧,本宫会替你去求父皇。”邓朝山虽然是他的专属太医,但毕竟是父皇的人,自然要父皇准许才行。不过老八毕竟是父皇的儿子,他即便再生气,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慧妃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没脸去求景帝,这才找老七出面。老八今年才十三岁,青天白日睡了母妃的宫女,且还在激荡时晕死过去,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荒唐。就算把老八救回来,皇上恐也懒得看他一眼了。
慧妃慌乱的内心更添几抹绝望,走出广陵宫时回头去看,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若是不听胞兄的话,把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养大,她压根不用卷入这宫闱倾轧,也就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原本有一个多么优秀,多么俊美的孩子,他十三岁就能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待来年长大,又会如何耀眼夺目?
毁了,都毁了!她忽然掩面,踉跄而去。
景帝知道慧妃去求了老七,却没料老七能摒弃前嫌来寻自己。他一面感叹老七这孩子就是仁义,一面遣人把邓朝山召入宫。邓朝山验看过后摇头道,“这不是马上风,是中毒。”
“中毒?是不是你干的?”慧妃先是怔愣,随即去看老七,脸上满是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