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无父无母,只有师父。我不需要什么爹娘手足!在这世上,我只有唯一的亲人,就是我师父郁沉影,只要他一个就够了!”
苦笑一声,踉跄一步,手中银弦松落一地。有什么人扶了他一下,他几乎下意识便想要挥开,余光里却看到一袭红衣和心疼的眼神。
略言……
心乱如麻,不想玉倾国却忽然冲到他面前:“郁沉影?你刚说你师父……是沉影?”
“沉影他还活着?他在哪儿?你告诉奴家!”
面前的女子一双明眸含雾,可谓出尘绝丽、美若天仙。只是驻颜着实太过有方,几乎比独孤寂看起来都要年轻,成日又总是一副被宠坏了的骄纵小女儿态……
独孤寂过去不是没想过,“娘亲”会是什么样子的。
总觉得那人该是个贤惠、温柔、善良的女子。可听那江盎的意思,眼前这女人竟会是他的“娘亲”?
怎么可能。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你……如何会认得我师父?”
“沉影他是奴家弟弟啊。”
“……”
“人人都误唤奴家玉倾国,但其实应是‘郁倾国’才是。我们郁家本是幽澜王墓的守陵一族,一直隐居北方,后来惨遭魔教灭门,一家人中就只有我和弟弟被救了出来。”
“后来,机缘波折……奴家与沉影也失散了,这些年来,奴家还以为他早就……”
“原来沉影还活着?如此一来总算说得通了,他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才会涉险去苍寒堡救你出来!”
“……”
枫叶山庄玄碧宗院落,一年四季竹铃声声。
师父一身青衣、性子温和,身为玄碧长老事务繁忙,却总是一有空便教他读书习武、待他百般关怀照顾。
他来历不明,又和魔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连累师父被各种非议。那人却毫不在意,还劝他不要听、不要管。
【师父为何……要对徒儿那么好呢?】
他每次这么问,青衣男子都只是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
郁沉影从来对他有求必应。什么吃的用的,都拿最好的给他。武功绝学,从不吝啬。
却只有一点——从不准他问起那残害过他的魔教,更不准他探寻爹娘身世。
【过去的……都已过去了。寂儿,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要想着仇恨、更莫要寻根溯源,好好的过好当下才是。】【你是我的大弟子,枫叶山庄最有天资的徒儿,师父希望你一生光明顺遂,莫为无聊的纷扰缠身。】他每次说这话时,目中总闪耀着一抹独孤寂看不懂的晦涩。
如今,终于懂了。
……
“唐编,唐编你别急!宫渡良宵已经往那边分头去找了,我从这儿往北寻,你去南边看看,咱们过一个时辰之后回来碰面!”
“唐编,你别哭啊!独孤前辈他可能也就是想一个人静静而已,你振作点!”
唐深倒是也想坚强点。
可是要怎么坚强?
那人撇下所有人便不见了踪影。那么狠心决绝,竟然连他也不肯带上。
这天下那么大,一旦他离开了视线,又要去哪里找?
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那个人……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世界一时间黑暗无比、仿佛被浓烈苦涩的深海吞没,一直在向无尽的深渊坠落。
他头也不回便走了。
一厢情愿的感情,自说自话的“喜欢”,在独孤寂眼里,是不是从来都是麻烦、从来就分文不值?
还傻傻地以为有希望,根本都是自欺欺人。其实根本留不下他,更暖不了他。唯一能持续给予的陪伴和关怀,比糊上的窗户纸都还要脆弱。
最后,那个人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所有的心疼、所有的担忧和焦急,都化作血盆大口反过来噬咬七零八落的心脏,讥讽着自己的苍白无力。
我要怎么做?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午后的暖阳照在背上,却只觉得浑身发冷。捂住双目,像是要被泪水淹没一般的窒息。
……我从来就不被任何人需要。
唐深自认为性格不算孤僻,长得也不算难看。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晃二十多年间都没遇到什么特别能交心的朋友,更别说什么在那之上的感情。
【因为你有一种……其实很孤独,却努力表演出很开朗的样子。让人感觉有点沉重。】【啊?老子的活泼开朗都是真的好吗!】
回到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屑摇头——不是。肯定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运气一般了点,只是这样而已。
永远也不会承认,并努力不愿想起,年幼时被父母的冷漠与狂躁烙印的一片灰色。
直到那一天,轻松走出紫玉幽冥阵的姜慎行摆出无辜脸说他一生顺遂、没有创伤。在那张脸上,唐深分明看到了没有半分粉饰太平的、完全真实的“活泼开朗”。
让他心生羡慕。
……
“……略言?”
唐深一颤,猛然抬起了头。
不远处墙角的阴影之中,一个人静静坐在光和暗的分割线中。
像是做梦,却明明又是一片晃眼的真实。一时间,所有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尽数溃散,他终于在风雨飘摇的暗夜里突然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