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里面摸出一个一分的硬币,推在纪苒柚面前。
毛毯是富贵莲花的图案,银白色硬币露珠一样掉在绿叶边缘。纪苒柚接过来,温柔地笑:“嗯,你有钱。”
大抵从这语气中读出不信,纪老爷子瘪嘴:“我真的真的有很多很多钱……不信……你看!”
一个两分的,一个五毛的,一个一毛的……
一堆花花绿绿的角钞……
有的,纪苒柚甚至都没有见到过。
时代感,厚重感。
泥泞感,珍藏感。
一个帕金森综合征高龄老人的全部家产。
把那一大堆东西递还给老人,纪苒柚眼眶泛热:“祖爷爷你自己留着吧,我有钱的,我爸爸妈妈会给钱,我自己写小说也会赚钱……我《宦杀》大纲给你看的时候,你还夸苒苒写得好呢……”
“我不识字。”老爷子看着被推回来的巨款,有些闷闷的。
默了好半晌,他蹙着白眉问:“你说你叫什么,苒苒?”
纪苒柚诧异:“你没认出我?”
“我只知道,我想……看你漂漂亮亮嫁出去……”老爷子凝视着她的脸,纯粹又坦荡地说,“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
听话收下老爷子戒指钱,安安静静给老爷子打水洗脚洗脸,云淡风轻给老爷子脱了外衣扶着他上床睡下。
纪苒柚给他掖好被角:“祖爷爷,晚安。”
蹑手蹑脚退出房间,她爬上三楼,径直推开楚冰河虚掩的卧室门:“我没带手机,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楚冰河按住自己的苹果:“给男票吗?不借。”
下一秒——
☆、第62章 请问你是?
纪苒柚直接从楚冰河手下抽出手机,瞟他一眼:“给老公打,你借不借?”
语罢,她干脆转身,留下楚冰河后知后觉地反应……老公?这丫头片子想做什么?
………
山里信号不好。
纪苒柚从房间里出来,仅有的一格亮色都暗成了灰。
她把上半身探出阳台挥了好几下,没反应,又跑到走廊尽头踮起脚尖,仍旧没反应。
上上下下俯身抬头望了望,纪苒柚顺手按开墙上壁灯照亮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向着楼顶天台跑去……
漆黑的夜幕如盖笼罩,林间不知名的昆虫不怕冷,唱出衬出一楼的喧闹,而四下愈静。
天台角落有一个圆桌四个凳子,瓷砖材质,模模糊糊看着倒也不怎么脏,纪苒柚寻了一方坐下。
和夏天总是携着暖意的风一样,冬天的气流中一向夹冰块,刀子似地冲人脸上手上刮。
纪苒柚小手冻得通红,指尖抖出熟悉的号码时,一幕幕场景仿佛跟着涌至眼前——
有的,是纪老爷子小时候送她去练跳舞,替她拎书包、买街边香气勾人的炸土豆。
有的,是顾沉和她一起去吃饭,帮她拿着大包小包还一脸纵容地给她买冰糖葫芦。
有的,是纪老爷子陪她看星星。星星下老人精神矍铄,笑呵呵地说自己年少勇猛,单枪匹马杀进匪-窝擒贼-首。
有的,是老洛独身挑霸王,血气方刚让顾沉评论说“宝宝画面感好强好棒”。
还有,顾沉临走前那个电话,“车祸”让脑海霎时的空白,以及老爷子如小孩般清澈的眼神,没有丁点犹豫的“不认识”……
纪苒柚爱霉霉爱小甜甜,更对民谣有种说不清的眷念。
从朴树到老狼,再到春花梁凡。尽管顾沉的彩铃甚合她胃口,他却从来没舍得让自家姑娘多听。
然而,今天。
《阿楚姑娘》,原唱的录音室版本将尾音混着惆怅牵得低转,苦情,苍而悠长。
“我曾和一个叫阿楚的姑娘,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嗅着桂花那淡淡的香,那夜的月亮仍在天空发亮,今夜它却格外让人心伤……”
第一遍,“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
鼻子痛得通红,纪苒柚小动物般吸一下,用同样冷红的手指摁下重拨。
“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阿楚姑娘……”
第二遍,机械女音毫无温度地重复先前的话。
手指一次一次摩挲光滑的金属框,纪苒柚视线飘忽在远处零落的灯火上,眼睛睁着,睁着……忽然,模糊了眼眶。
以点出发的光柱被拉到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