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面,拿出手机,七点五十,这个时候打电话不会有打扰的嫌疑了。
柳侠在店主惊羡的目光里拨了罗喜平的号码,板正清晰的女声告诉他: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柳侠开车来到了交通局大门口,坐在车上,观察着上班的人流,同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八点五分,他拨打罗喜平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到待机音结束,都没有人接。
柳侠下车,大步走进交通局大门,可能因为民风淳朴治安太好的原因,这里的门卫形同虚设,柳侠长驱直入到站在罗喜平的办公室门口,都没有遇到一个拦着他问询一二的人。
他敲了三次门,办公室里都没有反应,第四次刚敲了两下,旁边办公室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用带着浓重鼻根音的方言说道:“你找俺局长?”
柳侠点头:“对,我昨天中午跟他打电话约过,今天过来。”他说了个半真半假的谎,他打过电话,但没约到人。
“哦,”中年男子点头,“可是,俺局长他今儿不来了呀,他昨儿后晌快下班时候跟我说,他老家有点事,他要回去一趟,叫我跟其他领导说一声,他星期一来。”
柳侠心里跟灌进去了一大桶冰碴子似的失望难受,却还是对这个可能是办公室主任的男子微笑着说:“谢谢!那我去找一下吴科长。”
财务室就在这排房子的最西头,柳侠掀开棉帘子就看到了吴顺林,他正在抱过一摞账簿,准备开始工作。
看到柳侠,吴顺林站了起来:“这么早就来了?”
柳侠说:“其他地方有点急事,想早点把这边的事办完了赶快过去。”
吴顺林本来是要拿着杯子去给柳侠倒水,听柳侠这么一说,放下杯子就想走:“那咱们现在就去找局长。”
柳侠心里感叹了一下这边的人是真的淳朴耿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嘴上却不得不把刚才那个中年人的话转告给他,因为有罗喜平主动说要紧着他的款项结清那句话,他希望今天吴顺林能做主把钱给他。
吴顺林听完柳侠的话,拉过一把椅子让柳侠坐下,然后对正在给屋子中央的大肚子铁炉添炭的女孩子说:“小丽,我去找胡主任一下,局长不在咱们怎么不知道,你给柳同志倒杯水。”说完就出去了。
叫小丽的瘦小女孩子腼腆地柳侠笑了笑,去墙角拿暖水瓶。
胡主任应该就是刚才和柳侠说话的中年男子,财务室和胡主任的办公室中间就隔着四五间房子,只是单纯去找胡主任确定罗喜平在不在,最多三分钟就够了,可吴顺林快十分钟了还没回来,柳侠心里又涌起了希望,他觉得吴顺林应该是在想办法和罗喜平联系,商量给自己结账的事。
十五分钟后,吴顺林回来了,脸上带着歉意:“我专门又去找俺书记问了问,局长真是回老家了。”
柳侠说:“今天不是星期五吗?罗局长怎么会今天回去?”
吴顺林说:“他昨天走之前在大门口碰见俺书记,说他早上起来心里头就觉得不舒服,老觉得家里头他老母亲有事,一天心里都不安稳,不回家看看不放心,你知道,俺局长是个大孝子。”
这个,柳侠确实知道。
当初规划局那个合同是柳侠来签的,签完他请罗喜平和规划局几个相关人员吃了一顿饭,酒席上,罗喜平喝的有点高,他听易春水提到过几句柳侠的经历,知道柳侠也是农村人,山里的,也是考上大学才有了个商品粮户口时,那天,罗喜平就絮絮叨叨跟柳侠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罗喜平家是在双山县最偏远贫穷的大山里,他和妹妹能考上中等师范学校,成为城里人,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特别要强的母亲。
罗家妈妈是文盲,三十多岁丈夫去世,自己艰难地拉扯着四个孩子,肚子都吃不饱,却在罗喜平和妹妹能帮家里干点活的年龄,把他们送到出嫁到县城附近村子的姑姑家里,让他们去读书识字。
这一段经历,和关二平、关淑萍兄妹几乎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关二平和关淑萍一个根本就没有考大学的机会,一个折戟在高不可攀的高考录取分数下,而罗喜平和妹妹在顶着重重压力分别复习了四年和三年后,鱼跃龙门地进了邻居清山县的师范学校。
罗喜平先一年毕业,回到双山县当了一名初中教师,五年后凭借一手好文章,被借调到政府办公室,然后是正式调入,再然后是下去局直单位当领导。
罗家妹妹上师范期间,遇到一个去清山县探亲的界山县年轻人,两个人一见钟情,毕业后嫁到了界山县,罗妹妹的丈夫现在是易春水家的邻居。
和当年的柳侠、柳凌、柳海一样,罗喜平的经历在他的出生地是一个人人都耳熟能详的励志故事,他们一样的还有对家人的留恋和关爱。
罗喜平比柳川还大一岁,这么多年,除了天气和其他不可控原因,他周末和节假日一定会回老家守着母亲和大哥一家。
柳侠心里再着急上火,人家惦记自己年迈的母亲,他也没什么话说。
他只能试探着问吴顺林:“我这钱罗局长当着咱们两个的面确认过好几次了,你不能直接给我吗?”
吴顺林为难地摇头:“这真的不行,现在的财务制度特别严,上级要求单位哪怕花一分钱也必须一把手签字,这是为了防止出现问题后互相推卸责任。
你这个,要是几百、几千块,我冒个险,回来大不了让局长说两句,你这好几十万啊,按要求,我必须和你一起让局长当面确认签字才行,局长打电话交待都不合规定的。”
吴顺林说的都是大实话,柳侠也没有难为下边人的习惯,他谢绝了吴顺林中午一起吃饭的邀请,只让他如果发现罗喜平回来,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就告辞出来了。
站在街边,看着苍白的太阳发了一会儿呆,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忘记买食用油了。
拨打卜鸣的电话,想问问他们现在的具体作业地点,系统提示他要找的人不在服务区。
柳侠开车找到一家粮油店,买了一壶十斤装的花生油,问了一下店老板去老爷庙乡怎么走,出来后调转车头,开上了去老爷庙乡的路。
罗喜平要三天后才回来,这三天他也来不及赶去中南省把事情办完,回荣泽也不划算,路上一趟七个多小时呢,所以他决定留下,自己带人干三天活,让卜工休息休息。
老爷子杖乡之年还要整天在深山老林里作业,虽然他付出了相应的丰厚薪酬,让他近在咫尺袖手看着老爷子劳作,他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双山县的县城不在自己所辖区域的中央地带,而是靠近西北部边缘,沿着县城最繁华的东西大道向西走到头,再往西北方向走三公路左右,就到了清山县境。
而清山县的县城靠近南部边界,只不过偏东几公里,
老爷庙乡就夹在两个县城之间,整个乡的地形是西南-东北方向狭长的一条,西边隔着城关乡几里路就是县城,东边隔着几公里原始森林就是清河县县城。
因为老爷庙乡的这个地形特点,柳侠在到了乡政府所在地以后又试着打卜鸣的电话,居然通了,虽然断断续续硌硌巴巴,不过好歹柳侠听明白了他们在哪个方向,路边有哪些比较显眼的标志,让他赶在午饭之前找到了人。
不过柳侠人是到了,捷达却被一条干涸的河沟挡在了大约五里以外的地方,捷达地盘太低,过沟沿的时候会碰到油箱,所以柳侠只提了两只烧鸡和十几根火腿肠过去。
洪军高兴地接过烧鸡和火腿肠,点着了酒精炉烧上水,拿出个不锈钢菜盆开始撕烧鸡,天太冷,他要把这些东西都蒸热了吃。
洪军看面相就是个糙老爷们,原来在家的时候也不喜欢干家务,跟着柳侠后却被挖掘出了做饭的天赋,他粗手大脚地随便捣鼓一下,就比另外几个人精心烹制的饭菜好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柳侠在京都的工程结束后,把他给调到了这里——补偿几乎一年没有回家的卜工。
刚刚十一点半,卜鸣他们还在作业,柳侠去罗马吉普里拿出一件军大衣换上,就要接替卜鸣的工作,卜鸣头都不抬一口拒绝:“我也就会干点这,你就别老想着抢我的饭碗了。”
老爷子心情舒畅的时候,偶尔也会说句笑话调侃个人。
袁黎明和高秋峰也帮卜鸣说话:“柳工,我们马上就好,你不用再沾手了。”
柳侠看了一眼高秋峰。
高秋峰马上摆着手说:“柳工你可别,我就一民工,跟卜工比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你抢我的饭碗更不厚道。”
柳侠看出来,这几个人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动手,正好也快吃饭了,他也就没坚持,过去给洪军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