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堡的张二贵家分家,几个儿子都不愿意养活有点傻的娘,张二贵天不亮就跑过来,鼻子一把泪一把地求着柳长青去给主持局面,柳长青推脱不下,只得答应。
张家大儿子特别浑,从老子娘到兄弟姐妹,他都敢动手打,柳川担心他对柳长青不敬,就跟着过去了。
柳长春坐在坡口的洋槐树下编藤椅,这是他看到柳川买回来的一对塑料编的藤椅后,自己琢磨出的新项目,柳长青家里现在那两个带靠背的小藤椅,就是他的试验品。
柳茂坐在柳长春不远处,帮他处理比较细小的藤条,柳若虹坐在柳茂身边甩着藤条玩。
柳侠和柳岸端了水站在矮石墙上准备刷牙,柳岸问:“爷爷,伯,俺四叔咧?”
柳茂说:“搁底下哩屋里换衣裳咧,他想领着虹虹去弯河捞点蛤蚜,叫您四婶儿晌午给你做个鱼汤。”
很奇怪,凤戏河里没有鱼,弯河水库里却有,是一种长不大、模样很丑的小鱼,当地人叫“蛤蚜”。
蛤蚜个头儿小,没什么肉,还有点腥气,不好处理,柳家岭附近村子也没有吃鱼的习惯,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吃蛤蚜,这两年城里忽然流行起了养生保健,人人都要吃过健康环保,而据说城里卖的肉禽肉类和鱼都是吃激素饲料长大的,不健康,于是蛤蚜这种土生土长、过去无人问津的小丑鱼忽然就成了荣泽和原城一些讲究人家的盘中餐。
柳岸说:“俺学校就搁海边儿上咧,学校门前就是大河,里头都是鱼,我搁美国成天吃海鲜,都吃烦了,别叫他去了。”
柳若虹听到柳岸的话,站了出来:“真哩哥哥?”
柳侠说:“真哩,我去那几个月,也是天天吃鱼,现在看见鱼就不美。”
柳若虹趴到矮墙上,对着下面的院子开始喊:“爸爸,俺小叔跟俺柳岸哥不想喝鱼汤,俺哥搁美国成天吃鱼,都吃烦气啦。”
柳钰手里拎着一块窗纱出来,对着这边喊:“真哩?那,猫儿,小侠,您想吃啥?我去给您弄。”
柳岸说:“我想吃捞面条,扁食。”
柳侠说:“我想吃槐花包子,鸡蛋甜汤。”
柳钰站那儿不吭气了。
柳侠和柳岸笑着开始刷牙:“四哥你别瞎想了,俺又不是啥洋气人,没事儿吃啥鱼咧?你要是老想给俺做好吃哩,就炒点五香花生呗,我夜儿做梦还梦见花生了咧,可想吃。”
柳钰不会做饭,可炒的杏仁、核桃仁却非常好吃,每次他给柳凌带,柳侠都得吃个小一半。
柳钰高兴了起来,把窗纱一卷,塞到旁边的树杈上:“中,我一会儿就上去泡花生。”
秀梅早上做的是鸡蛋甜汤、韭菜鸡蛋粉条菜盒子、炒上海青、炒酸白菜和凉拌萝卜干,还有她自己煮的乡巴佬鸡蛋。
柳侠和柳岸吃饭的时候,她把一个盖着花布的篮子放在旁边的树疙瘩上:“猫儿,里头除了馍跟点心,还有几块卤肉,还有鸡腿跟鸭脖,到时候记着放到火上烧了哦。”
孙嫦娥说:“记着烧哩时候念叨着点,您奶奶跟您妈活着哩时候没见过这些,我怕她们不敢吃。”
柳岸点点头:“我知奶奶,娘,我挨着给俺妈说那是啥,该咋吃。”
吃完饭,柳侠和柳岸就?起装了黄表纸、纸钱和供品的篮子一起去上坟,柳小猪自动跟上。
柳侠问柳茂去不去,柳茂微笑着摇摇头:“您去吧,我有空自个儿去。”
进了五月,外面的世界春色已尽,到处都是夏天的气息,凤戏山里却还是一片浓郁的春日美景。
柳长春家的坟地是从他父母那一辈才迁出来的,所以只有四个坟头,都被打理得很好,封出的土堆敦实圆润,坟头的草是刚长出来的细密密一层,再衬着周围随意生长的各种野花,没有荒芜的感觉,而是有点像走自然风的花园草坪。
翟玉兰和徐小红坟头上的柳树都已经长得很大了,阳光下洒出一大片树荫,翟玉兰坟前的一丛大葱茁壮碧绿,生机勃勃。
葱和柳树一样,都是特别容易扎根成活的植物,荣泽一带很多地方,在老人下葬封坟的时候,不但坟头栽柳杆,坟前也会栽一丛大葱,希望成了神灵的长辈保佑家族后代能像柳树和葱那样落地即能生根,人丁兴旺,源远流长。
徐小红的坟头除了青绿的矮草,周围还有一圈盛开的花,是荣泽的街道美化最常见的那种大红色月季,月季应该被刚刚修剪过,每一颗都形状优美,花朵艳丽。
柳侠记得春节来上坟时还没有这些花,现在见了不免觉得惊奇:“您伯啥时候栽哩呀?真好看。”
柳岸抚摸着一朵花说:“时间应该不太长,你看,花根儿上这一圈土还没长满草咧。”
柳侠蹲下,摸着一朵特别大特别艳的花看了一会儿,有点低落地说:“我要是您妈,搁奈何桥边等一百年,也不去喝孟婆汤,非得等着您伯也下去了,俩人一起投胎,下辈子还嫁给他。”
柳岸拍了他的头一下,语气庄重地说:“不敢胡说,你肯定会圆圆满满活到老,跟……你待见哩人一起走,然后再一起投胎,不会孤孤单单搁奈何桥上等。”
柳侠讪笑:“我就是打个比方嘛。”
柳岸说:“这种事,不准拿自己打比方。”
柳侠想想,把自己比做死人确实挺不吉利的,就老老实实地说了声:“知了,以后不了。”
秀梅很细心,篮子里的纸钱和供品被分成了两份,柳岸把其中一份拿出来,放在徐小红的坟前。
柳侠讷讷地说:“知了。”
两个人一起?着篮子,又来到翟玉兰的坟前。
在坟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对着坟的方向留下一个约二十公分的口,把供品摆在坟前,柳岸拿出打火机点燃一刀黄表纸,放在了圈里;柳侠把纸钱一把把散开,放在火焰上。
秀梅给放的纸钱很多,因为这是给祖上所有去世的长辈一起花用的。
柳侠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念念叨叨:“婶儿,俺就不给大爷他们烧了哦,俺都烧给你,你转给他们吧。”
纸灰在微风吹拂下飘出很远,柳小猪在花草中跳跃着追逐它们,非常快乐。
柳岸把供品一样一样往火堆里放:“奶奶,这是绿豆糕,这是花生酥,这是蜜豆角,这是京枣,这是桃酥,这是……,这是烤鸭,这是烧鸡,这是卤鸭翅,这是卤鸡翅,这是卤凤爪,这是卤花肉……都可好吃,你好好吃吧。”
供品放完,两个人一起跪下磕了三个头。
柳侠说:“婶儿,你搁天上保佑孩儿好哦。”
再回到徐小红坟前,柳侠拿了根干树枝刚画好圈,蹲着拿供品的柳岸忽然说:“小叔,我想跟俺妈单独说点话,你去别哩地方耍一会儿吧。”
柳侠愕然地看着柳岸,不相信他会对自己提这样的要求。
柳岸笑着说:“咋着了?你忘了,你跟俺妈是平辈,你不能给她上坟。”
柳侠说:“那我不磕头就妥了,你叫我去别那儿干啥。”
柳岸说:“我想给俺妈说点只有孩儿跟娘才能说哩话,你搁这儿我会不好意思,小叔,就一会儿,你去转一圈过来我就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