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套上睡衣睡裤,带上门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猫儿马上爬了起来,用膝盖挪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风还在刮,好像比昨晚上小了些,猫儿把他视力所及之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猫儿重新躺下,把右腿抬成九十度,昏暗的屋子里,脚镯依然能闪烁一点光芒,他晃了晃右脚,脚镯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了一点,猫儿把脚蜷到自己脸前,抚摸着脚镯:“金镯子。”
金脚镯不说话。
猫儿把腿举高又放下,放下再举高,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大金镯子,你要是手镯多好,我天天带着你,谁都能看见。”
大金镯子还是没反应。
猫儿有点累了,把腿放下,盖上被子,又把胸前的护身符拿起来举在眼前端详:“菩萨,你那么贵,俺小叔花恁多钱,那么诚心哩请你,我知道你肯定可灵,那你保佑我这次能好哦,以后叫我长得跟个石头疙瘩样恁结实,再也不生病,不叫俺小叔担心,一辈子都能陪着他;
保佑俺小叔好,叫他赶紧胖回来;
还有,你保佑……保佑……保佑震北叔叔赶紧想出来办法,别叫俺五叔一辈子都独个儿,俺五叔要是一直都过哩不美,俺小叔恁心疼他,他也会可不美……”
柳侠来到厨房门口,金黄色的灯光笼着着小小的空间,案板上有切了一半的土豆,水池里放着一个装满了草药的黑色砂锅,旁边还有一小盆洗净的菠菜,灶台上的锅飘出氤氲的蒸汽,柳凌站在灶台前,脸在白色的水汽里有点看不清楚。
柳侠一步跨过去,从后面抱着柳凌的腰,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五哥,不是说好了今儿咱多睡会儿,不起这么早吗?”
柳凌的身体猛地一震,人随即清醒过来,偏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柳侠的头:“我早起习惯了,睡不着,你咋也起来了咧孩儿?”
柳侠还了还手,把柳凌搂得更舒服些:“我也睡不着,其实我眼可涩,根本就不想睁开。”
柳凌轻轻笑了一下,用勺子舀了一点排骨汤,吹了吹,自己先尝了一点,然后又把勺子放在柳侠嘴边:“嗯?好像有点甜,你尝一口。”
柳侠把剩下的一点汤喝了,吧咋吧咋嘴:“是稍微有点甜,猫儿好吃咸点哩。”
柳凌伸手从旁边的小罐子里捏了一撮盐洒进锅里:“你要是瞌睡就再去躺一会儿吧孩儿,你搁旁边,猫儿也睡哩安稳。”
柳侠摇头,搂着柳凌左右摇晃:“他醒了了,我想叫他再睡会儿,我要是搁那儿,他肯定该气人、抠着我哩脸耍了,我出来一会儿,他没意思就睡着了。”
柳凌笑:“您俩呀,可真中。我记得我小时候抱小葳跟小蕤,他们几个月哩时候好逮着大人的脸抓抓挠挠,再大点就不会了,猫儿可好,都十来岁了,叫你娇哩还是跟个小孩儿样,啥时候都敢逮着你的脸摸。”
柳侠得意地笑了:“嘿嘿,孩儿待见我嘛!他说我最帅,他越看越待见。”
柳凌回手拍拍柳侠的头:“这样夸自己,丑不丑?”
柳侠一点也不觉得害臊地嘿嘿笑。
柳凌慢慢翻着锅里的排骨说:“幺儿,猫儿都十五了,要不是这回生病,孩儿再有半年多就上大学了,我觉得你应该慢慢学着放手,叫孩儿独立点。”
柳侠惊讶:“嗯?我一直都不咋管孩儿,孩儿他本来就可独立呀五哥,我不搁家哩时候,孩儿大部分都是自己做饭吃,他从来没把家弄得乱七八糟过,其实,俺俩的家,大部分都是孩儿收拾哩。”
柳凌说:“我知道孩儿可懂事,我的意思是……猫儿有一米六五了吧?再长十来公分,孩儿就跟你一般高了,孩儿都这么大了,是不是该叫孩儿自己睡了?”
柳侠恍然大悟:“五哥你是说这呀,我以前也想过叫孩儿独个儿睡了,可他不待见,我也不舍得。现在孩儿这样,我光想叫时间能倒回去,我不去上学,哪儿都不去,天天带着他陪着他,所以五哥,孩儿只要想跟我睡,我就不会逼着他去自个儿睡。”
柳凌转过脸,碰上了柳侠干净清澈的眼睛,他顿了一下,亲昵地碰了碰柳侠的额头:“也是,孩儿从小就黏你,真跟你搁一块哩日子却没多少,孩儿从小算是在巴着你回家的执念里长大哩,现在有条件了,孩儿待见,你愿意依着他就依着他吧。”
柳侠高兴地回碰着柳凌的额头,却忽然看到了柳凌左手中指的指甲好像有点不一样,他直起了身体,拉过柳凌的左手仔细看,发现他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中间都被削起来一块,险险差一点点没有削到肉。
柳侠吓了一跳:“五哥,咱哩刀还没磨咧,笨得跟个木刀样,你咋会把手切成这?”
柳凌不介意地抽过了自己的手:“没事,刚起来时候有点迷瞪,不知道咋就一刀切上去了,幸亏刀笨,要不得把指甲给削掉半拉。”
柳侠看看案板上还没切完的两个土豆,从柳凌身边挤过去:“五哥,我切着菜看着锅,你再去睡一会儿吧,你就是累得很了。”
柳凌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把勺子靠在锅沿上放好:“那中,今儿清早的饭就你来做吧幺儿。”他说着就退到了门口。
几乎是本能地,柳凌扭脸想往阳台的方向看,当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他强迫自己转过了头,然后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门口专心地看着柳侠切土豆。他今天怎么都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一件事,他刚才就是因为怕自己继续切土豆,真的可能把指头给切断,所以才暂且放下的。
上班后,柳侠只要有时间就会给猫儿做饭,刀工已经练的颇有些模样,但他怕那种连续快速的切丝刀法发出的声音太大惊动了猫儿,就擎着劲慢慢一刀一刀地切。
柳凌微笑地看着柳侠,他最小的弟弟,从小跟个野孩子似的,他以为这一辈子柳侠肯定连个碗都不会洗,可现在,柳侠可以自己做出一桌像模像样的菜。
柳侠不知怎么一晃眼,看到了柳凌带着一点无奈的温柔微笑,他忽然想到了偶尔出现在柳凌和猫儿之间的那种特别的眼神交流,好像在猫儿和柳凌之间,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柳侠的好奇心一下就压不住了,他在自己的哥哥们面前从来无需顾忌任何事,所以他直接就问了出来:“五哥,我觉得你跟猫儿您俩好像有个啥秘密,你跟我说说呗。”
柳凌呆了一下,笑起来:“傻孩儿,你自己都说了是秘密,我还能跟你说?”
“啊——哈!?原来您俩真哩有秘密?”本来是顺嘴瞎猜,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柳侠不干了,猫儿和五哥怎么能对自己有秘密呢,“五哥不中,你得跟我说说,猫儿个孬货居然敢对我有秘密,他是想挨打咧吧?”
柳凌笑:“别说他就跟我有一个秘密,他就是有一大堆秘密,你舍得打他?”
柳侠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样子:“舍得,屁股打八瓣也舍得,他对你都没秘密,对我却有,我不打他打谁?”
柳凌放松地靠在门框上:“小侠,好多人不都是这样,越是最亲密的人,有些事反倒不肯对他说,怕他操心,怕他跟着自己难受,对自己不太亲近的却可以随便说,说完就了,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个道理柳侠也知道,他看着柳凌有点发傻:“五哥,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对猫儿要求太苛刻了,孩儿老难受,又不敢跟我说,所以才跟你说了啥?
哎呀我知道了,孩儿有着病恁难受,清早起不来,想请一天假我都不愿意,硬逼着孩儿起来,孩儿老懂事,不想叫我生气,就不敢对我说,只好对你说,是不是?”
柳凌沉吟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搁上学这件事上,孩儿的想法跟你的要求一致,不到迫不得已,猫儿一会儿也不想请假,他想早点考上大学,早点工作挣钱,好叫你安心搁家当吃饱墩儿。”
柳凌其实想不出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他和猫儿之间的事,刚才等于柳侠主动给他找了个借口,可如果他顺水推舟承认了这个借口,以猫儿现在的身体状况,柳侠不知道得内疚成什么样呢,所以他决定否认。
可就是这样,柳侠心里还是一阵难受,他有点低沉地问:“那孩儿还有啥事会对你说却不愿意跟我说哩?”
柳凌摆出非常轻松的模样,带着点神秘的笑容说:“这你还是直接问猫儿吧,这是他的秘密,我不能说。”
猫儿七点半起床,八点半一吃完饭,就被柳侠摁在床角审讯,柳凌就歪在他对面的被子上,看着他们两个笑。
猫儿听完柳侠的问题,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很认真地反问柳侠:“小叔,你觉得我长大了,对吧?”
柳侠想了想,摇头:“不是,十八岁才算成年呢,你现在还是小孩儿咧,没长大。”
柳侠的回答不在预料之中,猫儿皱巴着脸又想了一下:“小叔,你不是知道吗?我成天巴着长大,可就是长不大,我看书上说,一个人如果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那就是长大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个秘密,真的觉得好像自己长大了样,觉得可美,你叫我保留住这么秘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