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岩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候邀请柳侠和他一起打乒乓球,柳侠跃跃欲试,可他以前连乒乓球拍都没摸过,基本规则都不懂,技术更是一点没有,跟邵岩打了快半个小时,净是捡球了。
这一下激起了柳侠的斗志,他一有时间就缠着邵岩教他,邵岩居然也不嫌弃他水平臭,教的还挺认真。
几天下来,俩人的关系比邵岩和那几个狗腿看起来还要好。
柳侠这场雷声大雨点小、标准的中学生式打架斗殴带来的好像不止是他人身处境的改善,连老天爷都变得和气了。
和邵岩打架后连续三个星期,他都按时回家了。
这几次回家,不仅让他和猫儿的心情都愉快得跟现在春天的阳光一样明媚,还发现了好几件特别的事。
望宁公社变成了‘望宁乡’。
柳茂转成了正式工。
家里人正在给柳川不停的寄照片相亲。
家对柳侠好像是个加油站,每次从家回来后的前三天他都干劲十足的学习,后三天则会有点焦急不安,怕变天,怕下雨。
每个星期都能回家让他觉得有了盼头,在学校的日子也感觉不再那么难熬。
如果再能收到三个哥哥的信,那柳侠就真的是欢欣鼓舞了。
柳川的信通常是一个月一封,柳海和柳凌是一星期一封。
柳海每封信都厚厚的好几张,除了拉屎撒尿,恨不得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说给柳侠。
柳海到京都后,曾广同找了两个高中老师对他做了个测试,决定让他暑假后从高一重新开始读,现在他临时跟高一做旁听生,主要跟听人家的语文、数学和英语,多听多看,开阔眼界,拓宽思路。
柳海说京都确实又大又漂亮,可他就是想家想的不得了,尤其是有人笑话他的一口土话时。
柳侠回信说:“普通话有什么了不起,那不就是他们的土话吗?要是把原城定成京都,咱的话就是普通话。
要是他们弄出个第五大发明的话,随便炫耀咱也没啥说,就是会说个土话,有啥可骄傲的?”
柳凌新兵训练结束后,被分到了京都西北二百公里外的重装野战部队,那里扼京都西北之门户,自古以来便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柳凌每一封信都充满活力,鼓励柳侠好好学习,对柳侠痛打黄志英的事,柳凌和父亲、大哥的态度不太一样。
柳魁和柳长青在学校维护柳侠,私下里还从老师的角度训诫了几句。
柳凌则是一面倒的支持,对柳侠一个字的责备都没有,只告诉他以后如果再遇到类似情况,最好还是不动手,哪怕旷课逃学呢,先避开锋芒不挨打,别的以后再说。
其实柳凌也是在担心老师报复柳侠,柳侠身单力薄,成年人的老师如果认真和他对打起来,柳侠未必就能占便宜。
五一前最后一周的星期二早上,柳侠刚起床准备开始洗漱,王占杰来了。
满屋子的学生都拿着手里的东西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不动。
王占杰对他们摆摆手说:“都快去洗脸吧,别上操吃到了。”然后他对柳侠说:“我夜儿黑听广播里天气预报,今儿原城可能有中雨,你赶紧收拾一下,还能赶上五点半的汽车。后儿开始二年级预考,得占一年级教室用三天,您明儿晌午上完课就放假,三天半,星期日下午准时返校,万一雨太大,别冒险硬来,我去跟蒋老师说。”
柳侠脸也不洗了,赶紧跑教室去收拾了书本往汽车站跑,心里高兴的直想笑出声。
汽车在朦胧晨光中驶出荣泽,柳侠一路心旷神怡,一会儿就能看见猫儿了,还能陪孩儿耍好几天,嘿嘿,预选真得劲,咋不再多来几回呢?
车到千鹤山顶,柳侠的情绪受了点小打击。
罗各庄到荣泽的公路正在修,千鹤山的公路只有半边能过,他坐的车等了老半天,终于轮到由北向南的车走了,他们的车又在到千鹤山最高处槐树顶的时候被一个带红袖章的给拦住了:“时间到了,该南边的车走了。”
千鹤山和上窑一样,都是北坡相对平缓漫长,南坡陡峭险峻,柳侠坐在车上都可以看到很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
靠西边山崖的半边公路全部被破开,本来,不破的时候也已经不像柏油公路了,都是大坑小坑和碎石子、灰土;很多带着安全帽的人在不紧不慢的干活。
等了将近十分钟,他才看到一辆蓝色的只有三个轮子的拉煤车冒着黑烟慢慢转过了前面一个山头,跟着,后面同样的三轮车和大卡车流水一般的涌了出来。
大卡车后面的情形才真正让柳侠吃惊:一辆接一辆的架子车,同样两头都装了堵头,煤堆得冒尖,上面搭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旧床单,靠近前头的部分放着一个用席子圈着的铺盖卷。
拉车的人全都是弓背凹腰,头也不抬的拼命拉着车,他们前面是一头帮脚的驴或骡子,牲口身边走着一个手拿树枝或小鞭子的拉脚人。
浩浩荡荡的架子车队伍有点悲壮的画面感。
柳侠忽然在靠前的车队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把头伸出车窗大叫:“楚凤河,凤河哥。”
楚凤河扭头,顺着声音找人,柳侠这才看到他左下颌包着一块脏乎乎的纱布,他又使劲喊了一声。
楚凤河也看到了他,一边兴奋的冲他笑,一边飞快的把驴从已经上到坡顶的架子车上解下来。
楚凤河牵着驴挤到柳侠的窗户边:“柳侠,你咋今儿回来了哩?”
柳侠说:“俺后儿给二年级腾考场,俺老师说天气预报咱这里今儿有中雨,叫我先回来了。小河哩?”
楚小河是去年暑假望宁初中被荣泽高中录取的七个学生之一,但他没去荣泽,柳侠从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他。
楚凤河羡慕的说:“您老师真好!俺小河明儿后晌才放假。哎,柳侠,你知不知道?柳钰跟您大哥就搁底下五道口那儿打石头哩。”
柳侠吓了一跳:“俺大哥跟四哥都搁五道口哩?”他马上对司机说:“师傅,我想下车自己走哩,你给我开一下门吧!”
司机打开了门,柳侠从汽车和山壁之间挤出来,焦急的问楚凤河:“俺大哥跟四哥真搁这儿哩?”
楚凤河牵着驴和他一起往山下走:“嗯,夜儿就搁这儿哩,下面高压线杆那一段路,不知道哪儿来哩工程师说,柏油路铺再好也没用,过不了半年就得毁了,让全部用大石头铺,修路哩单位就在咱附近招人打石头,都打成这么大的方块,”楚凤河比划了一个半米见方的方形:“听说是一天七毛钱,来了可多人。”
柳侠心急如火,但本来就不宽的公路,一边正施工不能走,一边是向上的架子车车流和到山顶后又拐回来的人和牲口,乱马交枪的,他想跑也跑不起来。
他看到楚凤河脸上灰黑色的汗水顺着皮肤流进纱布里,问他:“凤河哥,你下巴咋啦?”
楚凤河用黑乎乎的手摸了一下纱布,笑笑:“没事,缝了几针,那老杂种的扁担钩子给打的。”
柳侠问:“您伯?”
“嗯,前儿,就是星期日一大清早,他忽然去叫小河俺俩回家,说他做梦梦见俺妈了,才想起来那天是小河的生儿,说家里鸡蛋都煮好了,面条啥也都准备好了,叫俺俩过去一起过。
最近这儿拉煤的多,我都把小河哩生儿忘了,听见他说,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俺妈,想以后对俺俩好点哩,就跟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