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和柳海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了。
柳凌和柳海比他们晚到了半个多小时,也是浑身湿透,喘不上气,他们两人平时并不弱,可今天却怎么也赶不上柳侠和大哥的脚步。
柳侠把自己的脸轻轻贴在猫儿的嘴巴上,感觉到他清浅温暖的呼吸,心里好受了点,只要猫儿能好起来,以后他哪怕不上学了,也要一天三顿让猫儿喝新鲜牛奶。
柳魁和一个二十来岁穿着白大褂的女孩子一起走进来,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件灰蓝的旧棉袄和一件格子布衫。
女孩子是护士,好像叫小敏,柳侠和柳魁抱着猫儿呼救的时候,就是她和王先生跑出去迎着他们。
小敏先看了看猫儿头上的扎针的地方,没有鼓包,直起身把棉袄放柳侠身边:“我抱着孩儿,你把自己和孩儿的湿衣裳都脱了,你穿着棉袄裹着他,要不孩儿食物中毒没事,却给冻出病来了。”
柳魁和小敏帮柳侠和猫儿收拾停当靠墙坐好,又给猫儿夹了一根体温计,王先生正好挂着听诊器进来,他先摸了摸猫儿的头,又掰开他的眼睛看了看,然后给猫儿听心脏。
柳魁和平时在望宁上学的柳侠几个人都没有见过这位叫王君禹的先生。
他四十来岁,中等身高,有点瘦,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温文儒雅,他和柳魁以前在卫生院见到过的所有先生都不一样,有着让那些人望尘莫及的优雅从容,但做起事情却干净利落,又同时让人觉得沉稳可靠。
柳魁以前因为各种原因来过几次卫生院,卫生院的先生几乎无一例外地对来自大山沟里的人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薄,给把脉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胳膊再加长出几截去,好像只是碰触到他们都会降低了身份或被染脏。
而王君禹不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即不知道柳魁他们来自哪里、有没有钱、孩子叫什么等问题上扯皮,先给猫儿吸上了氧气挂上了吊瓶,还把猫儿抱在怀里给他听心脏,低下头俯在猫儿吐脏的衣服上闻,还用手沾了猫儿吐出来的奶捻开仔细的看了看,看不出半点的嫌弃和高高在上的优越。
他在听到柳魁报出“柳家岭”的名字后,马上让小敏给躺倒在地上喘气的柳侠端了杯水,并在药房因为钱不够拒绝给柳魁取药的时候亲自过去签了字作保,还替他们垫了十块钱的押金。
王君禹和曾广同有某些相似的气质,但又区别很大,曾广同开朗豁达,王君禹沉静优雅。
王君禹收了听诊器,拿出体温计看了看,:“孩子心脏和肺部都没有问题,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了,他体温有点偏高,我开一支药给滴进去,”他又特地对柳侠说:“如果待会儿你感觉到他体温比现在更高,不用害怕,药滴进身体需要时间来吸收,我估计一个小时后体温应该会开始下降,不要喂孩子任何东西,他输着水,不会感到渴,药里的营养也足够维持他正常的代谢。”
柳侠点头:“先生,俺孩儿不会有事了吧?”
先生笑笑:“我觉得应该没有危险了。”
柳侠依然担心:“不能保证俺孩儿肯定没事吗?”
先生揉了揉柳侠的头:“好吧,为了避免你因为抱着孩子跑到荣泽把自己的肺和心脏废掉,我保证。”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柳侠大叫着“救命”抱着孩子狂奔的样子,柳侠躺在门诊部地上张大嘴呼吸的时候他肯定会考虑先给柳侠吸氧,躺在地上的柳侠更像个濒死的人,他甚至因为柳侠粗粝尖锐的呼吸而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胀裂着疼痛:“最多三天,我保证你小侄儿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王君禹一离开,柳侠刚刚感到踏实的心就又提了起来,不管多信任王先生的人品和医术,只要猫儿不能像平时那样忽闪着眼睛对着他咿咿呀呀,对着他开心的笑,他就没办法真正安心。
柳凌和柳海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湿透了,柳凌人又生的特别单薄,柳魁怕他湿着睡会着凉生病,就过去用自己的大手把他的前胸后背都搓的发热,然后让他把湿衣裳脱了,把那件格子布衫硬给他套上去,潮湿的衣服披在外面,和柳海坐在东面的床上互相靠着取暖。
柳凌抱着柳海,把外面的衣服尽可能多披在柳海身上:“小海比我还小呢,他受了凉才容易生病。”
柳海努力坐直,大马金刀的搂着凌柳的肩膀:“我比你还胖三斤呢,咱妈说我是铁疙瘩,幺儿是刀枪不入水火不浸的孙猴子,俺俩谁都比你夯实。”
收拾好柳凌、柳海,柳魁坐在柳侠身边:“来,你靠着大哥睡会儿,大哥搂着你和猫儿,不会让猫儿的针头乱动。”
柳侠摇摇头:“不,我看着猫儿,先生说了,万一有事得赶紧叫他,再说了,我也压根儿睡不着。”
柳魁把他圈在怀里:“中,那咱就看着猫儿,一直等咱孩儿把水输完。”
后半夜,外面兵荒马乱了一阵子,好像是两伙人酒后打架打破了脑袋,要缝针。
王君禹和小敏又来看了猫儿两次,给猫儿又换上了一满瓶水,王君禹又给猫儿听了听心脏,说挺好。
两点半的时候柳侠感到猫儿身上越来越热,然后开始出汗,到三点多又量了一下体温,37°,小敏说这就正常了。
可猫儿还是不睁眼,一直睡,让柳侠一直悬着心,过一会儿就要试试猫儿的呼吸才能让他不至于太紧张恐惧。
天慢慢露出点亮光,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吊瓶里的水还有三指高,猫儿轻轻的动了两下,柳侠赶紧喊柳魁:“大哥,孩儿想尿呢!”
柳魁熟练的配合着柳侠的动作,分开猫儿的两条小腿,猫儿也不睁眼,尿了一大泡。
柳侠也扭了两下:“大哥,我也憋不住了。”他早就想尿了,可又怕动了会扯着猫儿输水的管子,一直坚持到现在,猫儿尿的声音刺激了他,他快要尿裤子里了。
柳魁坐过去,小心的把猫儿接过去,掀开自己的衣服裹着猫儿,经过一夜,他的衣服已经半干了。
柳侠跳下床,一把脱了棉袄捂到柳魁怀里:“你那衣裳老潮,别叫再冻着猫儿了。”
柳魁说:“你咋弄?外头这会儿……”话没说完,柳侠已经光着上身跑了出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下的院子不再显得阴森恐怖,阳光从大树浓密的枝叶间洒落下来,清新温暖。
柳侠冲到院子西南角的厕所痛快的放了一大泡水,才感觉有点冷,他抱着肩膀搓了两把往回走。
柳侠对这个大院不算陌生,他就是在这个大院后面捡到的那个破铁锅和半簸箩铁钉,他只听说这是原来大炼钢铁时候盖的房子,原来东面还有两排,几年前下了一场特别绵长的连阴雨,那两排土墩子房卧了,只有这一排下面是蓝砖打底的挺过了那场雨,不过柳侠从来没进来过,更是从来也没想着要进来,他后来又来过这里好几次,想再碰碰运气拣点儿废铁之类的值钱物件,那时候一群人在用砖和石头加固这一排看起来比《聊斋》里场景还荒凉又鬼气的房子,他不知道原来修好后是要做卫生院的病房用,也没有再捡到有超过废纸价值的东西。
他们住的病房的排房很长,足有二十间,西头几间的门大部分都开着,中间有几间写着字:财会室,仓库,值班室,治疗室;再往东就是柳侠他们所在的病房了。
排房四周大部分都是泡桐,其他地方也有很多大树,最多的是杏树和梨树,现在都挂满了果子,杏儿已经发黄快成熟了,还有几棵椿树和洋槐树。
几个好像是卫生院工作人员的人在一个水龙头那里洗菜,还有一个个子特别矮、脖子特别短的丑女人在洗小孩屎布。
柳侠走过去,想洗一下手,昨夜黑出汗多了,脸上也觉得发紧,很不舒服。
他刚走到水龙头旁边,洗屎布的丑女人就乜斜着眼,嫌恶赤裸裸的挂在脸上:“你干啥呢?没看到俺都正用着水管呢吗?”
柳侠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声说:“我想洗一下手,我刚才去上厕所了。”
丑女人的三角眼一下吊了起来:“人家几个都是在洗菜呢,你刚上了厕所,水要是溅在人家的菜上恶心不恶心?菜弄腌臜了你赔啊?”
柳侠气得只想一巴掌扇死这个丑八怪,可他想到了这里是卫生院,猫儿还要在这里住院看病,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说:“人家洗菜,你在一边连屎布都洗了,我就洗一下手咋了不中?”
丑女人一下站了起来,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冷笑的看着柳侠:“你是哪儿个山沟里的土渣皮?这是卫生院的水管,你在这儿洗手就是不中,咋啦?”她站起来的个头儿将将和柳侠持平,可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却是贵族俯视乞丐的姿态。
柳侠刚要回击她几句,却听到身后传来小敏的声音:“那棵杏树对着的病房,看见没有,你过去就看见了,上面写着第七病房。”
他回过身,秀梅和柳钰一人背着一个包裹、柳福来背上背着一个大席筒正好拐进大院子里,秀梅一叠连声的说:“看见了,看见了,谢谢啊,谢谢你啊……”
柳侠转身跑了过去:“大嫂,福来哥,四哥!”
秀梅背来了一床被子,柳福来背的席子里面也卷着一床被子,柳钰的包裹里是二十个红薯掺玉米面的饼子和两个玉米掺白面的馍,还有几个人的课本和家里所有的洋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