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种种承笞挞
瑶光抬头,偷偷打量俞岱岩,见他居然是动了真怒,而非自己想象中的只是略略吓唬一下自己,惧怕之余,不由得心里也有些难过。
他抬眼看看桌子上那冰凉的竹板戒尺,又望望自家师父含怒的表情,知道这回定是逃不过了,便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起竹板,重又跪下,双手将竹板举起,低声道:“瑶光知错认罚,师父莫气坏了身子。”
俞岱岩见他又是如此乖巧的样子,差点心软,但一想这孩子天性机变,几乎总能在遇事的时候为自己找到最合适的应对方法,有些是刻意思考的,有些却纯粹是凭借本能行事,最终,这些方法都被证明十分有用。
就比如现在,知道逃不过,就做出乖巧样子,试图‘减刑’,他这样的性子,如果自己不是知道他举动发自内心,最少也有三分真心,并非刻意狡猾,只怕早就将他赶出师门了,又如何能有之后的倾心。
种种心思在脑中一晃而过,俞三侠面上依旧沉稳,他望着瑶光手中的竹板,半响,方道:“你既然认罚,一会儿就不要怪为师下手太狠。伸手!”
瑶光听的心肝都颤了颤,什么叫‘别怪为师下手太狠’,他只要一想师父平时练功那力道,就恨不得立刻跳窗逃之夭夭,待他消气再回来……可想来想去,还是不敢……
他磨磨蹭蹭的将手伸出,心中隐隐又是惧怕又是忐忑。
他咬了咬下唇,再怎么磨蹭,终还是将手伸到了俞岱岩的面前,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目中有些惶惶,指望师父心软说不罚了,可俞岱岩却冷冷的注视着他。
瑶光再没了什么法子,只得将手举高,‘啪’的一声,竹板敲在手掌心处,疼的他下意识的把手往回一缩,泪汪汪道:“师父,我知道错了。”
俞岱岩神色不动,问道:“你错什么了?”
屋子里十分安静,俞岱岩问完也没急着再把他抓过来打,只耐心的等他说错处,足足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可这一刻钟时间里,瑶光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什么错处来了,‘与小郡主调笑,装死骗大家’他方才都已经认了,还要想什么?
瑶光想的脑袋都快炸了,可实在再想不出什么错事来,不由郁闷的低声道:“实在想不出,求师父提醒一二。”
俞岱岩沉默了一瞬,似在思考。
短短几秒时间,瑶光觉得空气都凝滞了一般,但最终让他失望的是,自家师父依旧没有放弃教训自己的念头,只听他一贯沉稳的语气命令道:“伸手。”
瑶光只得重又伸手,左手又挨了三下板子,疼的实在受不了,呜咽着又一次挣扎着抽回手,求饶:“师父,别打了,别打了。”
俞岱岩只淡淡道:“伸手。”
瑶光没奈何,把左手藏在身后,又把右手伸出来轮换。
俞岱岩见他连挨个打都不消停,还两手换着来,简直被气笑了,只面上还紧绷着,看他可怜兮兮的努力伸出手,又在竹板打下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往回缩,样子实在让人无语。
俞岱岩不耐烦了,干脆亲自伸手,将他的手抓过来,竹板一下下打在手心里,疼的瑶光泪珠唰的一下就掉落下来,一边挣扎,一边嗷嗷叫着:“师父,疼死了,别打,别打了!”
可惜,自家师父半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手掌心已经肿了好大一块,“师父……呜……”他哽咽着,但当他意识到自己挣扎的越厉害,自家师父就打的越狠的时候,终于不敢再挣扎了,只能一边哭泣,一边求饶:“师父……轻一点……轻一点吧……”
他并非忍不了疼,当年被范遥逼迫,每次逃跑都被抓回来揍一顿,那时候他可没有半句求饶。不过,范遥打他,也就是几拳几巴掌,疼是疼,撑撑就过去了,更何况,他如何能对着敌人示弱。
可如今,被关系亲密的师父像小孩子一样认真管教,又是羞涩又是委屈,加上那无休无止的竹板打在掌心上,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心中慌乱惧怕,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哭着服软告饶,“求师父饶了我……再不敢了……”
“不敢?你又有什么不敢的?”俞岱岩淡淡问道。
自家师父从来不曾用这般冰冷的语气对他讲过话,瑶光下意识的一激灵,强忍着痛,抬头去看他神色,见他目中似有一丝痛色,又是迷茫,又是胆怯的低低哀求道:“师父,我……我实在想不出来,你……你……饶了我这一次吧……看在我全是为了……再说……七叔不是也同意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俞岱岩就气的火冒三丈,他一挥竹板,虽是气急,却也知道轻重,知道自己这一下太重,怕真打伤了徒弟,那一记便刚好打在瑶光旁边的一个农家用来放针线的小草筐上。
俞三侠含怒出手,便是空手也能将桌子拍裂,何况还是拿着竹板打一个草筐,只见草筐瞬间裂开,里面的针线撒了一地,这一场景吓得瑶光面色发白。
他并不知道俞岱岩有意打偏,却以为是师父气急失手。本来就疼的一身冷汗,又被这一下吓的魂儿都飞了。猛然间想到,论语里道‘小棒则受,大棒则走,不陷父于不义’,心道:“师父这会儿在气头上,我还是先避避,万一打坏了我,师父定会心疼的,我可不能害师父心里难受。”
他越想越有道理,见俞岱岩又是一击,身子一歪,手一缩,头一侧,然后一滚,就躲开了那一击,紧接着,连续好几个懒驴打滚,一直滚到了门口,爬起来,忍着痛就要跑。
俞岱岩从来不知道,师父责打徒弟,徒弟居然还敢跑的道理。
所以没有认真提防,此时见他全然没有以往干净的样子,脸上的泪水混着地上的尘土,简直和泥了,就这样也顾不得了,转身就往门口跑。真是气的七窍生烟,指着大门道:“你若是出了这门,以后就莫回来认我这个师父。”
瑶光一僵,他转过身来,白玉般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表情,早就折腾的散乱发丝垂在脸颊肩膀处,乱糟糟的,漆黑的眼睛里全是可怜兮兮的水意,脆弱又委屈。
他试探着抬脚,想看看俞岱岩说的是真话还是吓唬人的话,可见自家师父黑着一张脸,神色似乎很是认真,他终究不敢就这么跑了。
既不敢跑,又不想再挨打,一时间,瑶光进退两难。他一咬牙,顾不得丢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扑过去,跪在地上,双手抱着俞岱岩大腿,无赖哭求道:“师父,您都打二十多下,快三十了了,您也该出气了吧……弟子的手都快成熊掌了,真心受不住了,求求您,饶了弟子这遭吧!”
俞岱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家这个徒弟居然如此难缠,你口头教训他,他就利落的承认错误,事后坚决不改;你认真罚他,不说自己心里心疼心软,他居然还敢跑……最可恨的是,他脑子里不想着反省错误,居然还有心数着数,算着差不多了,就自己给自己‘解放’了。
合着他不是来挨打受罚的,他是来奉献自己,‘哄师父出气玩的’。
俞岱岩这时再没有之前的隐忍,他觉得再忍下去,肺都要被这混蛋玩意气炸了。
他一脚踹开瑶光,直接拎着脖子,一把按在床上,那根两指宽的竹板,一连几下都抽在屁股上,瑶光顿时羞的脸颊通红,太丢脸了。
他用双手捂着脸,嗷嗷惨叫,拼命挣扎,“师父,你放开我……我保证再不敢了……”
这一通打,虽说打的猛,但毕竟隔着衣服,还没掌心挨打的时候疼,只是丢脸的情绪多一点,瑶光挣扎了半天,知道自家师父不吃这一套,呜咽了两声,忽然不挣扎了,将脸从手里露出来,眼泪汪汪的装着可怜道:“师父……疼……疼……”
俞岱岩终是不忍心,再难抵抗他这般的求饶,叹了一口气,将那竹板扔在一边,反手将他抱在怀里,又伸手去擦他眼角泪水,方低低道:“我打你,并不是为了你与那蒙古郡主调笑,早在下山时,我便说‘他日你若有喜欢的,尽管不用顾忌我,自可前去追娶,若是有我可出力的地方,便是让我亲自去提亲,也无不可’。”
瑶光即使身上疼痛,可一听师父说这话,还是忍不住伸手紧紧拉住俞岱岩的手,辩解道:“师父,我没有喜欢那郡主,我只是说笑……”
俞岱岩正色道:“既然你无心人家,又何苦同人说笑?这般随意轻浮的行为难道是我辈侠义中人该做的吗?”
瑶光此时被打的心中生惧,一见他眉头一皱,就是一哆嗦,忙道:“我知错了。”
俞岱岩不理他,继续道:“那日你装死,你以为我生气的是什么?让长辈担心着急?既然你是我徒弟,我为你担心着急本就理所应当。只是你不该心怀欺骗。人无信不立,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我宁可要一个呆笨的徒弟,也不要一个满嘴谎言的小骗子。你今日骗得你七叔同意,洋洋自得,我若不罚你,你日后难免不去骗其他人,日复一日,等你想说真话之时,又有谁人信你?”
瑶光被他说的羞愧,之前莫声谷临走之时还斥责自己不以诚意待人,自己还道是他们古板不知机变,却不知‘诚为立身之本’,自己实在是做的错了。
俞岱岩又叹道:“你又何止这一点错了。你为什么能这般肆无忌惮的行此欺骗之举?因为你对长辈毫无尊敬之心,你六叔性情和善,你七叔素来爱与你玩闹,我又平时宠你太过,让你觉得骗了就骗了,谁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这却是我的过错了,子不教,父之过,自来师徒如父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却是我因自愧于心,对你疏于教导,失了管教之责……”
他这话还没说完,却比之前的话更让瑶光心痛,他一直知道师父对于动情一事十分愧疚,心中也是各种挣扎不断。他也知道师父的痛苦,并且还一直试图想让师父明白,两人相爱,无关伦理,更无关其它。可现在,却是自己让师父心中愧疚更甚,不由得很是惭愧,哭道:“真的知错了,师父莫这样说了,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是我自持甚高,狂妄自大……我日后定改了,若不改,师父尽管打我,绝无怨言。”
俞岱言不由一叹,见他哭的实在可怜,如今道理也讲了,罚也罚过了,心疼的情绪又一次涌上来。
他于是抱紧瑶光,顺应着自己的心意,轻轻的在他额上一吻。
瑶光抬头,很是热情的想要回应着自家师父难得主动的亲吻,心道,‘吻额头算什么吻?这个时候,就应该大大方方的亲个嘴。’
可惜,俞三侠终于太过古板,能主动吻吻额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见瑶光举着一双‘熊掌’,却还仰着脖子各种捣乱,不由得道:“你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