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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中魅_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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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嘴角微沉,忽然出言打断了她,“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这种话。还有,我记得在小妙拂洲时,你就同我说过,让我不要再叫你师父。你是真心的吗?要逐我出师门,从此和我断了这层关系?”

  往日的情分,随着他的质问荡然无存了。在无方心里,确实早就不认这个徒弟,他那么重的心机,和他们根本不是同路人。本来刹土上的人也好,妖也好,大多是友善的。凡事留一线,事不做绝,是他们对佛道的参悟。可和他,无方已然觉得难以再保持友好的关系了。他欺骗她在先,现在又欺负白准,这样的人不配深交,连继续走动的必要都没有。

  她不敢断定他提供的白准的去向是否属实,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她慢慢退后两步,“这话我是说过,你我之间,委实不该再称师徒。我没有传授你什么,你也不是真心在我门下,从开始就是有目的的,现在目的达成了,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叫我师父。”

  他沉默了下,慢慢又笑了,白洁整齐的牙齿,在通臂巨烛下发出品色的光。

  “那真可惜,我原本很喜欢叫你师父的。虽然你没有传授我医术,毕竟我向你行过拜师礼,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掖着两手漫步上前来,华美的袍裾在身后拖曳,背上巨大的行龙张牙舞爪,几欲破空而起。他复切切叫了她一声,“为什么你对我有那么多的猜忌呢,就算我以前做得不对,现在想弥补,你也不肯给我机会吗?我在你眼里,早就是个坏人,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意图不轨,要害你们。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如你所愿?我就是要打压白准,就是要得到你,你听后,又作何感想?”

  他是抱着试探的心,以赌气式的口吻,来看她有何反应。结果她脸上淡淡的,不起半点波澜。他忽然有些愤懑,淡淡的最伤人,他觉得自己成了丑角,有一瞬当真恼羞成怒了。

  他心里醋海翻腾,恨她情愿爱一只麒麟,也不肯对他有半分动容。他捏着大袖在殿里急急地踱步,怕再看见她,会忍不住想动手惩治她。想想她刚才的表现,他看出了她的怯懦。他有意透露自己是假白准的信息,试图引战,也抱着玉碎瓦全的决心,索性开诚布公算了。然而她却选择退让,让他有力无处使,丧失了借题发挥的好机会。

  他终于恨恨发笑,“艳无方,你真是让我失望。”

  她抬眼平静地看向他,“这话应当由我来说,我修为太浅,不识人心,好在及时止损,总算不晚。”

  “不晚……”他咬着槽牙道,“只怕来不及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你我都不要再回避了。眼下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两个,我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如果没有白准,你会不会选择我?”

  心跳如雷,他在等她回答。一瞬经历了繁华到腐朽,可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不可动摇的决心,她回答:“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有白准的出现,就没有现在的我。”她的唇角微微仰起来,“我曾经一心向佛,没人能扭转我的信念。可是信念这种东西,遇到对的人,一瞬就可以土崩瓦解,你不会懂。言尽于此,不要再谈下去了,多谢你告知我他的下落,夜深了,早点睡吧。”

  她向殿门上走去,他紧握起了拳,冲她的背影大喊:“入世是上天对我的磨砺,我总有一天会归位,你跟着我,将来当我的明妃,这样不好吗?”

  她顿住了步子,回身看他,“你要归位?光持上师知道你的想法吗?如果你能取而代之,白准为什么不能飞升天王?别说一位初地菩萨,就是帝释天,我也不稀罕,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从殿里迈出去,夜间凛冽的风吹拂,吹散了鼻腔中浓郁的檀香味。角虎和孰湖匆匆迎上来,“嫂子,问出下落了吗?”

  她的脸色有些惨淡,“回去吧,回去再说。”

  返回丽水的路上,正遇见初升的太阳。小半张脸缓缓从云翳中露出来,那光并不扎眼,柔和而温暖,她的心却在朝阳里一点点变得湿凉。

  璃宽和大管家一直枯坐在门上,蛴螬家丁率先看见他们,振臂高呼:“大娘子回来啦。”

  中土的称呼实在太难听,大管家纠正了他很多遍,“不是大娘子,是魇后!魇后!”

  璃宽和大管家忙下台阶,两拨人一见面就张嘴互问令主,宫里没有,飞来楼当然更不会有。无方心力交瘁,现在的处境,竟又像回到被困小妙拂洲时了。不同之处在于她出不去,能指望白准救她,而白准丢了,她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孰湖很着急,“皇帝总有个交代吧,他说什么了?”

  无方哀致地看了她一眼,“他说派他去夜摩天取河图洛书了。”

  “夜摩天?”角虎怪叫起来,“那地方可太高了,妖族除了鲲鹏,没有谁能抵达,嫂子打算怎么办?”

  她沉默了下,定住神道:“我要去找他。”

  角虎更慌了,“你不能去,不单你,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去。凭我们的修为,恐怕还没到忉利天就死在半道上了。”

  “那我能怎么样?”她捂住脸抽泣起来,“他一夜未归,那地方是神佛的世界,他是黑麒麟,我怕他会受他们驱逐。”

  大家黯然对望,神佛的世界,他们连想都没有想过。据说夜摩天的主宰叫牟修楼陀,身量有五由旬,那是多么恐怖的庞然大物啊,光看一眼大概就腿发软了。他们这些人的出身,没有一个是正统的,角虎和孰湖虽然不属于妖,但也也差不多了。他们尚且去不得,更别说煞气所化的无方了。

  丈夫失踪,作为妻子肯定心如刀绞。她一哭,大家都束手无策,独孰湖是女人,她在男人们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上前,硬着头皮安慰她,“阿准是麒麟,他和我们不同。就算上面不给他面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你就放心吧!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留在这里等候。如果你贸然走了,他回来发现你不在,又得去找你,岂不麻烦?”

  她缓缓摇头,“其实我并不担心他去夜摩天,我怕的是明玄没有和我说实话,怕他被他困住,被他折磨。”

  大家都因她这话呆了下,照理说天定的帝王和麒麟,没有深仇大恨,又必须相互扶持,怎么就弄得你死我活呢。可她既然这么说,想必和皇帝的对话并不愉快。璃宽茶对这些端倪还是有点了解的,“主上很讨厌明玄,老说他心怀不轨。这次的事,是不是他为了争风吃醋,故意给主上小鞋穿?”

  太耿直的男孩,有时候真令人头疼。无方红了脸,余下的人恍然大悟,角虎又开始暴躁,“我们杀进大明宫,把那个人皇绑起来,割他的肉,往鼻子眼里灌辣椒水,不信他不开口说实话。”

  他调头就要走,无方忙出声叫住他,“这人不简单,白准不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她站在煌煌的太阳底下,放眼朝西方看,喃喃道,“我要去趟吉祥山……”

  “去找莲师吗?”大管家道,“属下陪魇后一道去。”

  她摇头,“人多了反倒不好,弄得打群架一样。我一个人去,会速去速回的。你们还是留下等令主,如果他回来了,让他别出去找我,就在这飞来楼里碰头。”

  她交代完,化作一道白练直取西方,可惜金钢圈丢了,否则回钨金刹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赶路赶得急,虽然耗费了一点时间,晌午时分也到吉祥山下了。仰头看,仙山杳杳隐匿在云雾中,那是莲师净土,前几次要是没有莲师的默认,凭她的身份和修为也上不去。

  她跪在山脚宽坦的祭台上,向山顶拱手,“师父在上,艳无方求见,请师父屈尊,露一露金面。”

  她的声音扶摇而上,扩展成巨大的声浪,直达山巅。越量宫里的莲师正在看小金鱼嬉戏,听见她的传音,掐指一算,“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智慧空行母耷拉着眼皮道:“座上不想见,弟子可以代为传话,就说座上云游去了,让她返回中土。”

  莲师嗳了一声,“她修行是本座领进门,现如今眷恋红尘半途而废,本座想劝她回头是岸,为何不见?”直起身,拢了拢偏衫道,“她不上越量宫,只好本座下去见她。尔等留宫等候,不必相随。”说完飘然而下,半山腰处换了身白色的缁衣,落地时化成了翩翩一少年。

  缓缓行至她面前,她伏地叩拜,莲师的开场白依旧那么特别,“无方啊,你瘦啦。”

  无方愣了一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有什么睡不好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世上好多困扰,都是自己纠结出来的。你看本座,随心自在,无忧无虑,活了几十万年,连细纹都没有一根,这叫定力知道吗?”

  她抬眼看他,他带着和善的笑,像街头极力兜售商品的小商贩,“现在皈依还来得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她摇头,“师父知道我和白准完婚了。您高居梵天,世上的事,没有一样逃得过您的法眼。我今日来,目的不必说,您一定知道。”

  他显得有点失望,“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想我了,来看看我。”

  无方简直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才好。人前的莲师和人后的莲师,长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想当初她在小城遭道士追杀,被化成僧侣的他救下后,跟随他一路苦行,走回了钨金刹土。从中土到南阎浮提那么长的路途,光靠两只脚,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段时间里她给莲师端茶送水,化缘洗衣,这才有了私底下不错的交情。否则一个小小的煞,何德何能可以登上天人汇聚的吉祥山?

  归于本位的莲师温暖、广大、法力无边。左右没有天众相伴的莲师,却随性、无聊、斤斤计较。有时她都有些嫌弃他,觉得他没有神佛的样子。他很无辜,“你知道帝释天吧?他也不断七情六欲。当初为了娶阿修罗王的女儿,撒泼打滚,人家不答应就开战,打到最后讲和,又赠重金又赠甘露的,谁敢说他不好?”所以化人的莲师也有他自己的执念和渴求,这点他自己认为不是堕落,叫做接地气。

  他有时候有点啰嗦,你不答到他满意,他会一直在你耳边念叨。无方没办法了,点着头说:“我当然很想念师父,看你是一桩,还有另一桩……”

  “你想我就好。”他不等她说完,笑眯眯道,“我也很想你啊。你不知道,自从你嫁人后,本座心里多空虚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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