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家的回答毋庸置疑,“您没有想过,为什么麒麟两千岁寿终,您却活到一万岁吗?有得有失,说不定就是因为您黑,所以才特别长寿。同理,魇后失踪,也是老天爷为了给您一个表现的机会,故意设的局。在魇后最无助的时候,您英雄救美如天神降临,哪个女人能受得了?到时候一定哭着喊着求您对她为所欲为,您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这时令主忍住了泪,想想很有道理,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振作起来的令主施展神通,在丽水边上幻化出了一组豪华精美的亭台楼阁。人家三顾茅庐,那是因为诸葛亮穷。他呢,虽然没钱,但他有法力,法力到了人间比钱还好用。于是他结合了中土人的审美,把居所打造得很上档次。谈判嘛,得显示出点气势来,穷得叮当乱响,现在这世道行不通了。就是要金光闪闪,不落人后,这样假皇帝来了才不敢轻视他。万一是真皇帝,更要让他知道厉害,别想拿他当宠物,不封个国师他可不干。
谈判桌上,态度很重要,虽然未婚妻在对方手上,但他绝不能慌。不能表现得抓心挠肝,必须摆出女人可有可无的姿态,才好和对方谈条件。
等了两天,那皇帝终于坐不住了,晌午时分,令主用花草变幻出来的家丁上楼报信,“回禀主上,大门之外来了个面白无须穿黄衣裳的人求见。”
令主和左膀右臂交换了下眼色,砰地一变,他们俩摇身变成了妖娆的姑娘,一左一右坐在松鹤屏风前。令主清清嗓子,“回禀什么,直接带上来就是了。”
家丁一溜小跑出去带人了,令主负手走到雕花栏杆前,这楼建得很高,长安的街景能尽收眼底。里坊间又传来哭声了,这两天城里死了不少人啊,等见过了这位皇帝,他就该出去镇煞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一级一级登上来,走得不急不慢。他捻着酒杯回过身来,看见那张脸,一丝笑意爬上了脸庞。
来人也打量他,他戴紫金冠,穿竹纹白袍,金丝缘边的圆领上,中单整齐地交扣着,衬出朗朗如日月的风骨。他的脸,不是人间男人能达到的长相,每一片眼波,每一道肌理,处处精致刻骨。皇帝慢慢仰起了唇角,果然麒麟瑞兽,非凡物可比拟也。
璃宽茶和大管家在一边旁观,对这位人皇的根底很好奇。当看见他的面貌时,悄然对望了一眼。先前猜得没错,明玄的确就是叶振衣。可是五官虽像,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魄却一点都不像。他是空顶了张脸,里子耐人寻味得很。照他们的修为,看不穿他的真身,但令主的眼睛里金芒微漾,想必已经有答案了。
“我登门拜访,令主怎么不来迎我?人间可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皇帝老神在在,一面说,一面调转视线扫了屏风前的美人一眼,“蜥蜴和傀儡?令主的喜好还真奇特。”
璃宽茶和大管家对立刻被戳穿感到很气愤,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他不也不懂吗?不过这究竟是个什么鬼,修为应当不在令主之下。他们茫然看向令主,令主一向睚眦必报,想来也会呲哒他两下。
令主当然不负众望,“一缕残魂还能凝结起来,你够可以的。好好找个地方养魂不行吗,跑到人间干什么来了?”
皇帝脸上表情瞬间就难看了,“麒麟不愧是麒麟,慧眼如炬啊。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吧。我今天来,就是相请令主出山,辅佐我开创盛世。”
令主哂笑一声道:“我只辅佐明君,你是个什么东西!披头散发,青面獠牙,长得这么难看,有资格驱使我吗?”
所以是不能愉快地谈判了吗?罗刹王原来的设想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套路。他知道黑麒麟的战斗力冠盖天下,但自己手上有王牌,不怕他不屈服。谁知这东西这么难搞,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寒着脸,沉声告诉他,“令主别忘了,只有本君知道尊夫人的下落。令主和魇后不是夫妻情深吗,怎么,大义当前,夫妻感情沦为粪土了?”
令主心头大大地波动起来,他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去掐死这只罗刹。绑人所爱进行要挟,是最可耻的手段,现在的妖都不屑用了,这只和时代脱节的怪物居然沾沾自喜,真是不要脸到家。
“有一种爱,叫迫于无奈,你没听说过吗?”令主无可奈何地告诉他,“最近我常在思考,强扭的瓜究竟甜不甜,答案是……还可以。所以我要娶的那位,在第一次逃婚无果又落进我手心里之后,不得不第二次嫁给我。我看得出来她不怎么高兴,她丢了之后,我也用这段时间进行了反思,有没有必要为了救一个不爱我的人,和一只罗刹同流合污。当然了,救还是要礼貌性救一下的,所以我来了,来后没有去见你,先欣赏了一下长安风光。长安真是人杰地灵啊,只不过鬼气森森,到处都很臭。”
罗刹王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礼貌性地救一下?看来是不打算当回事了?”他哼笑,“既然如此,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了,那我吃了她,令主不会介意吧?”
令主扬眉一瞥,“快和我成亲的女人,你却打算吃了她?我来中土,四方皆知,如果多时不见昭告天下,上头可是会发现的。得罪我,你这意生身的名可顶不成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这黑麒麟果真如传闻中的一样难缠。罗刹王很气恼,但权衡利弊,只得忍耐,平了平心绪道:“大家都是爽快人,究竟救不救,别再绕弯子了。”
令主挠了挠额角,“想救,但又怕别人说我□□熏心,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幻化出人形的罗刹王,这时候也忍不住想暴走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他咬着槽牙一笑,“看来我与令主是谈不下去了。”
“别啊,可以再商量一下。”他叫住了欲转身的罗刹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你听过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句话吗?”
罗刹王铁青着脸看他,不情不愿拱手,“愿闻其详。”
令主笑了笑,“如果为女人放弃大义,确实说不过去。但要是为兄弟,那就不一样了。你看这两位,一直伴我左右,对我来说和亲兄弟一样。要不然拿他们交换我的女人吧,一个换两个,你还赚到了,你看怎么样?”
边上的璃宽茶和大管家都快哭了,心里惨叫起来,虽然兄弟这称呼让他们受宠若惊,但拿他们换魇后是什么意思?好伤心啊,追随了千年的老板居然这么不仗义,为了救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女人,拿他们堵枪眼,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事先都没有和他们商量一下,万一这个大头鬼答应了,那他们该怎么办啊?
☆、第 58 章
罗刹王听后先是一愣, 然后便笑起来, “令主实在太会开玩笑了,本君不觉得一只没开化的蜥蜴, 加上一只毫无亮点的傀儡,能比得过令主的夫人。”
他的话,引发了璃宽茶和大管家的极度不满。说就说, 为什么要加那么多形容词?什么叫没开化, 什么又叫毫无亮点?当真如他所言,令主还能万里迢迢带上他们吗?
他们俩霍地从屏风前站了起来,身上皮相褪尽, 显出本来的面目。两个大高个儿,往前逼近几步,也是很有气势的。
璃宽抱着胸,向罗刹王冷冷哂笑, “我二人对于我家令主的重要性,不是你能够体会的。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才是有价值的?我家令主的三观和你不一样, 你的都败尽了,他的自成一体, 懂吗?”
大管家平常温文尔雅,但是面对如此无情的嘲讽, 他也觉得不能接受,“魇都城众千千万,唯有我才是令主最倚重的膀臂。你说谁毫无亮点?你这样出口伤人, 就合作角度来看,是完全没有诚意的。”
他们吵吵嚷嚷,群起而攻之,让罗刹王十分不耐烦,“我可不是来磨嘴皮子的,你们究竟有没有半点事态紧急的意识?你们的魇后在我手上,还要本君提醒多少遍?白准!”他两指朝令主一点,“你的态度如果一直这么暧昧下去,那这场谈判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你大可以在这里事不关己,等我捏碎那煞的元婴,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罗刹王的这番狠话,放得令主心惊肉跳。元婴没了,那无方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他的本意不过是和他打太极,既然看清了他的真身,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莲师这个不靠谱的,当初只渡化了他的三魂六魄,剩下那一缕恶魄含含糊糊应付过去,以为就太平无事了?两万年,早养壮了他的根基,他能幻化,自然也能构建出一个小世界来,安放他的本体和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
“终止谈判,可就得冒莲师出山平叛的险了。他活儿没做干净,再见到你,会不会放弃渡化,直接改为超度?”令主一面说,一面小心留意他脸上的神情,见他隐隐浮起犹豫之色,才又好言道,“你看咱们彼此牵制,尚且还能平衡,一旦失衡,我大不了重新找个女人,你呢,可就面临挫骨扬灰的危险了。孰轻孰重,还要本大王提醒你?刚才我的提议,还望你慎重考虑一下。你放心,这二位去了,我也照样会救的。换那个女人回来,只是想有个人端茶送水伺候我,并不为旁的。”
罗刹王看他一脸凝重,居然真的想了想,不过结论当然是不行,“你现在亮出真身上外面跑两圈,这事就完了,我立刻将你夫人还给你。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浪费时间,大家都挺忙的。”
令主缓缓摇头,“你我的合作,可不单是亮个相这么简单。我希望你先放人,我后入世。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以人品作担保,绝对说到做到。”
罗刹王负手,在地心踱起了方步,良久道:“凭什么要本君先放人?”
令主风流一笑,“因为我信不过你,只信得过我自己。”
这个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璃宽和大管家对看了一眼,心说大头鬼快上当吧,反正他家令主从来没什么人品可言,这么担保,堪称一本万利。
然而罗刹王的好耐心快用完了,他错着牙问令主,“白准,你是不是当我傻?”
令主无辜地摊手,“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咱们现在在谈正事,说负气话就没意思了。”
看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罗刹王算是明白了。那张帝王脸上露出莫测的笑容来,“这样吧,令主好几天没见到尊夫人了,一定很记挂她的安危。本君让你先看一看,然后再决定救不救她,这样比较有利于合作的推进。”
令主已经做好了准备,落在罗刹手里能有什么好处,大概被五花大绑,饥寒交迫着吧!光想一想,令主都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他的无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罗刹王确实狠毒,不过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至少让他放下心来,确定她还活着。
明黄色的琵琶袖扬了扬,两手托起一团瘴气,中央从虚到实慢慢推进,起先是波涛万万,然后是一面山崖。崖壁深而广,不知绵延了多少里,一直向前狂奔,终于一湾突出的海滩上出现了一个身影,纤细的,孤独无依的,手里抄着一根细棍儿,正蹲在水边扎鱼。
“这是扔到孤岛上了?人质没饭吃,全靠放养,罗刹王的行事作风果然与众不同啊。”
令主嘴里调侃,心里早已经泪流成河。他的无方,孤苦伶仃这么惨。以前在他身边,食物是从来不用她操心的,他还会变着方儿给她换口味。现在呢,流浪在不知名的地方,身边没有他,该多么的无助和慌张啊。
令主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忍住没一口咬下这罗刹的脑袋来。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他拧起眉,飞快在脑中搜索相近的景象。九山八海中,七海是功德海,另一海是碱海,里面除了蛀铁虫,没有半条鱼。可是看那崖壁的样子,又和铁围山有点像,一样寸草不生,一样高耸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