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主对插着袖子问它,“今晚万象涧有妖携神刃而来,是吗?”
青羊点点头。
“来者是男人?”
结果青羊摇头。
“一男一女?”
还是摇头。
无方提裙走出轿子,低声道:“看来那贼是个女人,恐怕不知道藏臣和你灵力相通,更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追到这里了。”
令主沉默半晌,在无方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时,他长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感慨:“同样是女人,为什么我家娘子立志悬壶济世,而别的女人却甘心做贼呢?本大王觉得,她一定是没有遇见一个好男人,如果像你一样当上魇后,鬼才喜欢偷东西!你看,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古人诚不欺你啊。”
何时何地都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令主这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无方更关心的是那妖女的下落,万一振衣也是被她劫来的,那就一举两得了。她道:“你引路,我们杀她个措手不及。”
令主却有些犹豫,“现在就去吗?要不等天亮再说吧!我担心那妖女不单劫财还劫色,如果你那凡人徒弟在她洞里,咱们半夜闯进去,坏了人家好事,从此叶振衣终身不育怎么办?”
无方忍无可忍,真的很想打他。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个。况且想得又那么恶毒,咒人家终身不育。不就是骗了他一回吗,记仇成这样,还好意思说帝休小肚鸡肠。
她气恼地化出兵器,执剑道:“你不去我去,以后别想让我理你。”
令主一听这个不行,慌忙赶上去,“好好好,你别生气,现在就去。其实我没告诉你,藏臣箭会自己清理逆贼,只要本大王一声令下,那洞里的活物就尸骨无存了……嗳,你是想进去看看,还是干脆在外面坐享其成?”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徒弟要是在洞里,是不是也会死在藏臣箭下?令主,做妖可以不守规矩,但不能泯灭良知。”
她走得匆匆,完全把他撇下了,令主叼着手指欲哭无泪,“我干什么了,怎么就泯灭良知了呢。”
反正未婚妻反对的事不去做,那就对了。这万象山离酆都入口不远,多的是危险的鬼魅,他必须须臾不离左右,才能保她安全。
他追上去,那张脂粉覆盖的脸看着很有距离感。令主觉得失落,还是的,徒弟比相公重要。他伸手去牵她,“手牵手一起走……”着恼的未婚妻太彪悍,另一只仗剑的手挥过来,剑气如电,差点砍断他的手腕。
令主呜咽一声,“娘子,我是隐瞒了一点藏臣的威力,但是无伤大雅啊,你要杀我么?”
无方枯着眉,不懂为什么她的生命里会闯进这么个白痴来!现在是扔也扔不掉了,她开始羡慕那个金刚座前的守灯小仙,那才是最识时务的俊杰啊!需要效忠的人没了就离开,遇见喜欢的人就悔婚。她有先见之明,没有被白准缠上,不像她,倒了八辈子霉,兜兜绕绕和他搅合在一起。往后都要过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活,时间久了,真担心自己会被他同化。
她深一脚浅一脚前行,万象涧名为涧,其实并不深狭,走到跟前时会惊叹它倒流的玄妙。世上的水至柔,但凡有落差,必定由上直下。唯独万象涧,水是往高处流的,在半空中抛出一个绮丽的弧度,然后隐没于更高的山脉,丝毫没有任何不妥。
“倒行逆施……”她笑了笑,“很有幽冥的风范。”
令主发现自己又有施展学问的机会了,喜滋滋告诉她,“俗语中九泉代表阴间,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九泉。泉顶有生死门,穿过那扇门,就是黄泉路。”
果真离酆都很近了,无方有种预感,振衣应当就在附近。但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相反的,她感知魂魄的能力也受阻,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藏臣箭的回归了。
放眼四顾,山野莽莽,他们要找的洞府在哪里,实在没有头绪。她转身求助令主:“能不能指条明路?”
黑夜里的令主心情不佳,看上去灰蒙蒙的,可是听见无方招呼,立刻又有了动力。他走上前,面前是叠嶂的山岭,调动藏臣不敢确保不见血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满山妖魅都驱赶出洞,到时候谁碰过藏臣箭,自然见分晓。
他说:“娘子让开,这种粗活儿有为夫。”
无方依言退后些,看见他装腔作势一通挥袖,广袖中金光隐隐,仿佛要出大招了。她的心提起来,料他会动用藏臣箭,没想到他袖中忽有火光疾射出去,停在半空中分裂成了千点万点,又各有目标似的,一瞬隐没在黝黝的山林间。
她吃惊不小,“这是什么?”
他负手而立,“你会引地火,我有无根之火。哼哼哼,看本大王烧死他们。”
她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放火烧山?”再一看山体,显出千窟万窟来,伴着惊恐的尖叫,无数黑影四下逃窜,有能力的腾身而起,没能力的滚下山坡,滚得哭声一片。
能干出这种事来的必定不是善茬,众妖也知道眉眼高低,反抗怕死路一条。定睛一看,果然标志性的黑袍就在那里,它们哭得更大声了,“令主,有话好说,烧我们洞府干啥?”
令主这次比较理亏,为了找到那个贼,也是不惜一切代价了。不过那火未必多凶,他的火匣子里三六九等中最低一等,吓唬吓唬妖很好使。身在高位的万妖之王,就算做错事也绝不承认,他寒声一喝:“刹土族众,不遵刹土法度,本大王发的手令尔等接到没有?不交税,还敢在万象山筑巢?不烧你们烧谁?”
这样就转败为胜了,众妖立刻矮下去半截,一个个垂头丧气,“小妖不敢,天亮就上魇都纳税。”
无方无话可说,暗自叹气,秽土大王是不需要风度的,越霸道越显得尊贵。妖也欺软怕硬,大概令主从来没有真正硬气过,所以这次给点警告,把众妖吓坏了,谁也不敢提洞府被烧的事。
令主说归说,眼睛却紧盯住了泉眼旁的那个洞窟。火光熊熊,没见里面有人出来,箭灵的力量倒愈发强烈了,他知道,就在那里。
他飞身而上,无方还没来得及跟随,一个娇俏的身影被扔出了山洞,重重坠落,轰然砸碎了她面前的巨石。
一时万籁俱寂,所有妖都吓傻了。噤声远眺满地残骸中间的人,长发散乱垂落遮住了面目,瘦削的肩背伶仃,因为恐惧抖作一团,看上去有点可怜。
哎哟令主打女人了!小妖们终于开始窃窃私语,上次令主的婚礼黄了,据说新娘子逃婚,狠狠耍了令主一把。今天是怎么回事?来追逃妻吗?那个妆厚得鬼一样的又是什么人?新欢?还是姘头?
有好戏看了!枯燥的妖生,就喜欢这种刺激的三角关系。大家捂着嘴,两眼放光,洞窟中的令主飘然降落,还是万年不变的黑袍,臂上却多了一把光华璀璨的神弓。
无方迎上去,“我徒弟在不在?”
令主摇头,弓臂指了指跪地的人,“不过这只妖你也认识。”
无方没有看出端倪来,迟疑问是谁。令主指尖的一簇火飘出去,停在她脸的下方,幽幽蓝光映照出熟悉的眉眼,是藤妖麓姬。
☆、第 35 章
“麓姬?”无方讶然, 生怕自己看错了, 审视再三。就算目下的处境有些狼狈,但这风流的身段和我见犹怜的模样, 确实是她无误。可她撺掇振衣替嫁,说好了会营救他的,后来连人影都没见。令主要拿她问罪, 不是下令关进寒渊了吗……看来梵行刹土的牢狱实在不堪一击, 魇都天牢里丢了振衣,听上去等级更高的寒渊,又被麓姬轻易脱逃了。
她十分遗憾地看向令主, “你的名字取错了,不应该叫白准,应该叫白令。你的手令没有人遵守,你的命令也没有人肯执行。”
说起来竟有些心酸, 明明臭名远扬,谁知道实际混成这样。难道寒渊都没有派人把守吗?说明天牢吃过一次亏,还是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令主同样很遗憾, “娘子我不能改名字,其实白准也名副其实。”他压低嗓门凑到她耳旁, “因为我经常朝令夕改,答应了别人的请求有时候也会变卦。白准么, 也就是白答应了。”
无方对他的真小人很是服气,能够这样深度剖析自己的人品,世上有决心做到的实在没几个。她叹了口气, 垂眼看跪地的麓姬,“她是怎么跑出寒渊的?又是怎么进魇都盗走藏臣箭的?你们魇都对待人犯的条件太宽松了,任何牢狱都可以来去自由。”
旁听的众妖这时候不大敢喘气了,看来这位端庄、娴雅、有头脑、勇于直戳令主神经的美人,不是情妇也不是姘头,正是魇后本人啊,没听见令主管她叫娘子吗!啧啧啧,怪道气质如此不同,浓妆只是为了符合她尊贵的身份。大家看她的眼神立刻充满敬畏,同时也对令主表示十二万分的佩服,经过几千年前的一次情伤,令主大人竟奇迹般的再次高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