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肥遗是上古怪蛇, 一头两身, 长了四只翅膀六只脚。如果出现在人间,便是大旱的征兆, 然而密业寒林已经成为这些怪物的栖息地,所以何时何地遇见一两位有特殊技能的凶神,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大多数妖怪都尽可能的避世, 只有这肥遗出了名的好管闲事, 但凡有外人闯进寒林,它都要出来迎接一下。倒未必有恶意,就是吓唬吓唬访客。如果能顺利吓破人胆, 它便得意地再胀大数倍;如果不拿它当回事,它自觉没趣,逗留一阵就会离开了。
上古的妖怪,长得好看的没几个, 令主端详半天,发出一声感慨:“你们不觉得这肥遗很眼熟吗,简直就是阿茶和瞿如的合体啊!”
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 被他这么一说立刻都松懈了。仔细看看,居然说得很在理, 璃宽虽然是蜥蜴,但肥遗的蛇身并不长, 一根分裂成两根罢了。至于翅膀,瞿如急起来别说两对,四五对都幻化得出来。璃宽的四足加上瞿如的三足, 比这肥遗还多了一只脚,要拼硬件,他们这方可以说完胜。
令主的思维有时候天马行空,他抱着胸揣测:“如果小鸟和阿茶成亲,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像这怪蛇一样丑?哎呀本大王都不敢想象了。”
无方还没来得及搭话,瞿如就嗔起来:“师娘,不要作这种假设成吗?璃宽是只四脚蛇,我才看不上他。”
璃宽一听不干了,“你在想什么呢?我璃宽茶戏遍蛇山从无败绩,你看看你自己,鸭子屁股大饼脸,白送我我都没地方供你好吗。”
结果他们大声争吵,吵着吵着,最后就打起来了,从地下一直打到天上,把一旁的肥遗都看傻了。
如此不把怪物当回事,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肥遗觉得自己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它压了压脑袋上的蓬发,扶了扶精心簪发的华胜,咄了一声弯下腰,忽闪着两眼道:“懂不懂规矩?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大吵大闹,你们也太嚣张了!”
可惜他响雷般的嗓门根本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打架的打架,劝架的劝架,居然集体把它忽视了。这么大的身形,难道他们看不见吗?肥遗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没道理呀……它又喊了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嗳,你们干什么……”话没说完,滚成了一团的蜥蜴和瞿如鸟向它砸过来,正命中它的右眼。肥遗躲闪不及,尖叫一声,直接被他们砸倒了。
倒地后的肥遗就像被戳破的球,体形瞬间缩水,至多不过一头水牛那么大。它哼哼唧唧爬起来,被撞的眼睛肿起了一个大包,头发更加乱了。忽然它哇地一声哭了,哭声终于惊扰了那四个妖魔鬼怪,他们到现在才想起看它一眼。
最美的那个,美得像极光的女人走过来,“怎么了?眼睛受伤了?不要紧,我可以帮你治。”
它说谢谢,却又没头苍蝇似的开始团团转,边转边哭:“我的华胜……华胜不见了,那是西王母送给我的呀!”
妖怪之间的交情,有时很难理解。书上记载西王母人形豹尾,蓬发戴胜,可能和肥遗很合得来,把自己的发饰送给了它。然后明明是雄性的肥遗硬抄乱了自己的头发,把华胜戴上了,大概这样可以表明自己对友谊的绝对忠诚和捍卫吧!结果刚才那一撞,把信物撞丢了,要是西王母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以后可能再也不愿意见它了。
没办法,大家开始忙着给肥遗找华胜,将暗不暗的天,树下草底都苍茫一片,那么小的物件很难被发现。好在大家夜视的能力都不错,令主折了支木棍在雪地上划拉,忽然喊娘子,“我找见啦。”
肥遗心下一喜,扭着身子过去,打算道个谢拿回来。可是这只黑乎乎的妖怪却把华胜往他娘子发间插去,它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打算来一出谁捡到就算谁的吗?它心里着急,鼻涕直往下流,追了几步呜咽:“那是我的呀!是我的呀!”
令主嫌它聒噪,扭头斥了它一句:“借来试一试,怎么那么小气!”
唉,他的无方,戴什么都那么美。令主心满意足地审视再三,认为这支华胜很精巧,回去要照原样也给她做一件。
肥遗最终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心满意足。为了表达谢意,它对令主说:“你的娘子真好看。”
但凡夸无方的,令主都觉得比自己被夸更受用。他在肥遗的脖子上拍了拍,“多谢多谢,我也觉得她是天上地下第一好看。”
肥遗把华胜戴回去,摇身一变,变成个白面皮的公子。穿一件柳绿的长衣,因为蛇身的缘故走路带扭,看上去像画本上的柳树精或者竹叶青。变成人形,也得讲点规矩,他文质彬彬问:“你们从哪里来?来这密业寒林有何贵干呀?”
像介绍身份这种事,讲究排场的都不会自己开口,令主摆出了个高贵的姿态,璃宽豪情万丈地一比手,“这位是梵行刹土的当家,魇都令主白准。”再一比手,“这位美貌迷人眼的,是我们令主的新婚夫人,你管她叫魇后就行了。这二位的大名如雷贯耳,你听了是不是想说失敬失敬啊?其实多余的话可以不用说,你带我们去聚窟巅就好了。我们想取一截若木,拿它派点用场。”
谁知肥遗一脸茫然,“魇都……没听说过,干什么的?造瓷器的?”
和目光短浅的妖怪没什么好说的,璃宽不耐烦道:“你别管干什么的,反正就是梵行刹土上最大,人力物力最雄厚的一座城。你到底知不知道若木?”
肥遗说:“若木谁不知道,那是我们少室山的神树。每到果子成熟的时候,寒林远近的兽都去那里等着,若木的不愁果吃了能益寿延年的。可惜有些性情暴戾的凶兽不守规矩,为了第一个得到果子爬上树,把若木的枝干都弄伤了。后来帝休奉命看守这树,不到树果成熟那天,不许任何人靠近……你们现在要去?咱们不吹不黑,以我的本事,我觉得可能打不过帝休。”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家伙,一般都应该杀掉。璃宽狠狠看了他一眼,“肥遗兄,刚才你可是很神气的。”
肥遗摆手,不好意思地说:“不敢不敢,我就是闹着玩玩。说真的,你们要去,我可以给你们指路。如果要动手,那就恕我帮不上忙了。”
从它的字里行间可以分辨出,那株若木在寒林诸兽心里的地位。连上树都要被追击,他们想去折下一截来,岂不是对神树更大的伤害?
无方迟疑地看令主,“此去有风险。”
令主说得很轻松,“帝休,不就是只人胄吗。五千年前我和他交过手,后来他退战,隐居寒林了,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他。”
所谓的人胄,就是无头尸身和成精的牲畜结合。牲畜以尸壳为穴,久而久之共成一体,原理很像海边的寄居蟹,脑袋是自己的,身体却装在别人的躯壳里。
他见她忧心忡忡,挨过去温声道:“娘子你别为我担心,小小的人胄我还不放在眼里。等到了聚窟巅上,你和小鸟远远看着,让为夫去收拾它。”
无方犹豫不决,“我还是不放心,那种怪物没有人性,战起来只怕不好对付。”
令主愈发喜欢了,“有你这句话,我现在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璃宽一听趁热打铁,“令主生死未卜,我看不如今晚就洞房吧。若木早一天晚一天拿都一样,如此良辰美景,不洞房实在太可惜了。”
尴尬的提议,冰天雪地里的无方倏地冷了眉眼。令主却很期待,他紧张地对扣起了双手,小心翼翼问:“娘子,你的意思呢?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变个大宅子。”
旁边的肥遗哦地一嗓子,“什么夫人,原来还没有洞房……”令主黑洞洞的帽兜对准它,吓得它忙闭上了嘴巴。
外人面前本来不应该说这些的,无方有些气恼,“令主也太不背人了。”
在场的人都有点失望,令主却从这句抱怨里听出了别样的味道。私房话,怎么能拿到人前说呢。姑娘害羞,确实是他不解风情了。
他按捺住了躁动的心,颤声说:“等回了魇都再说……今晚大雪封山,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们赶了一天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好么?”
不远处有个山洞,一行人都转移进去,璃宽和瞿如出去找柴禾,肥遗觉得留下没意思,站了一会儿拱手告辞了。
雪水渗透过了衣裳,无方随意掸了掸,旁边的令主黑袍几乎湿透了,正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她走过去看,“令主冷吗?”
令主已经语不成调,哆哆嗦嗦说:“好冷,我快冻死了。”
那么雪顿山上摘雪莲,他是怎么做到的?她迟疑着问:“你不是说自己踏火而生吗,既然如此阳气应该很旺,怎么冻成这模样了?”
她不懂,不装得很冷,怎么能催发出她的同情心,进而和她有更亲密的接触呢。令主糊涂起来糊涂,精明起来猴儿精。心爱的姑娘在身边,老实人也能灵感不断。他哆嗦得更厉害了,“上了年纪畏寒,娘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无方恍然大悟,果然还是年纪的问题啊。她朝洞外看了眼,“璃宽和瞿如快回来了,等生了火就会好起来的。”
他不说话,佝偻的样子看上去莫名有点可怜。无方只得挪过去一些,“冷的话就靠着我吧……没想到令主的身子这么弱。”
这是正中下怀了,他立刻抱住了她的一条胳膊。于是不消半刻,无方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落下来,滑过脖颈,没入交领,这个哭着喊着说冷的老妖怪,其实身上暖和得像只火炉。她不太高兴,用力想把胳膊抽出来,可是他死命扒住了不肯放手,“我以前做梦,梦见过这种场景,娘子搭着我的腰,就像这样……”他松开了怀抱的胳膊,灵巧一躬身,她的手就跑到他腰上去了,“你看看,多么的珠联璧合,简直像太极生两仪。后来我就一直盼着真的能有这么一天,娘子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遇见一段姻缘不容易,毕竟别人未必像娘子这么有耐心,愿意先爱上我的人,而不是我的貌。”他说着,把自己感动坏了,赌咒发誓似的加重了语气,“娘子你真好,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和你生很多孩子……”
他的满腔爱意喷薄欲出,可惜未婚妻并不领情。她很快把手掣开了,气呼呼道:“答应什么?谁要你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