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懒于工作的秦月朗总是睡懒觉,草草锻炼一下就边吃早餐边溜达到办公室去,从来到基地的那天起就这幅样子,勤务兵哪里听说过读报这回事。秦月朗当时一定很想挖个地道直接钻到办公室,而不用接受刚进入餐厅的程亦涵那种玩味、严肃、认真的凝视。“从今天开始。”
“好的,长官。”勤务兵旋风般离开,很快就送来了两份报纸,秦月朗开始吃饭,右手拿着三明治,左手把报纸翻得飞快。见过综合情报处培训的程亦涵并不为这种速度惊讶,他只是感兴趣这个工作项目本身:“元帅的……私人习惯?”
“大多数长官都会这样要求一个优秀的副官。”为了报复刚才的凝视,秦月朗把话说得非常狠。结果程亦涵愉快地笑起来:“我很庆幸江扬是少数派。”
江扬醒来以后觉得胃不太舒服,没去餐厅吃早饭,所以是在车里听说这个变化的,当时惊得合不拢嘴:“读报?这个人疯了。”随后就识破了秦月朗的小伎俩:当时他来到基地只是因为和卢立本互相折磨得太痛苦,现在二人决定好好过日子,小舅舅怎么能忍受两地分居的清苦生活?恢复副官习惯,只是为了调回首都和他的情人双宿双飞去吧。
这样想着,他反而觉得释然。洞悉了对方的目的就好行事多了,尤其是秦月朗在这里的工作的确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当时江元帅只是为了给他再升一级才扔过来锻炼的。上午的时候,江扬意外发现秦月朗端正坐在他的副总参谋长办公室里埋头书写什么东西,中午,秦副参在食堂匆匆吃了一份套餐就上楼休息,下午的时候接到了一个份内的正经的事情,陪同几个狼牙的参谋去飞豹师交流学习,晚上居然比江扬回家还要晚。
正在阳台上和程亦涵聊天的江扬摇头叹息:“这可怎么办,回头传出去,说我把小舅舅逼疯,可难听得要死。”程亦涵颇有决断地说:“放心吧,不出三天,他就露出原型了。”
通常情况下,程亦涵的话都是斩钉截铁确凿无疑的,性格使然,没有经过调查和没有经验的结论,他不会轻易下。江扬也觉得这话有理,秦月朗一时兴起要去学什么东西(比如园艺),或者发了什么愿(比如要和卢立本一样锻炼),再或者答应了什么事(比如给江扬每天做不重样的一道大菜),都是能做到的,而且做得很完美,只是都不会超过三五天,然后就会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结束它们,这次大概也一样。
可惜,程亦涵失算了。
直到第四天,秦月朗还是淡定的边翻报纸边吃早饭、早晨埋头办公书写、下午工作到足点下班的时候,向来沉着的江扬终于坐不住了,他觉得有必要和他亲爱的小舅舅详谈一次。按照之前的处事办公理念,江扬详细分析了秦月朗可能的心理状态以及预期,并做好了赞扬他拥有为了达到某一目的而把努力工作这件事坚持四天以上的顽强精神的准备,礼貌敲门闯入秦月朗房间里的时候,江扬还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向来不羁、浪漫、享受、爱玩,总之可以穷尽所有形容纨绔子弟词汇的小舅舅,还在挑灯夜读!
江扬正要开口,一个勤务兵进来,手里拿着一摞蓝红相间的大快递信封放在桌上,然后愉快地道了一声晚安退出去,秦月朗抬头,安然微笑,在灯下显得格外迷人,轻轻伸手一点面前的沙发:“坐。”说着继续低头奋笔疾书,江扬抱着围观的心态看了两分钟,秦月朗终于满意地合上笔帽,把一张纸放进快递信封里——那是布津最快的物流公司,专做全国范围内4小时直达业务,逾期按小时罚款——苏朝宇经常讽刺说这公司是江扬开的,被小范围追逐殴打了多次。做完这一切,秦月朗灌了一大口咖啡:“有事?”
“我只是想就最近的工作和秦副参谈谈,”江扬咳嗽了一声,“你……很忙?”
“还好。”秦月朗颔首,十足老大做派,“很充实。”
“我想,趁元帅来的时候,我会提请把你调回首都去。”
秦月朗脸上的表情开始了丰富的转变:惊讶、不解、试探、迷茫、思考,最终定格在不屑上,标明无论江扬说什么,他都会当没听见,按照自己的风格做事。
“看样子,秦副参不想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秦月朗真的不明白,“我得罪你了?”
江扬干脆挑明:“既然你和卢立本都……”
秦月朗扬起快递信封:“这种感觉很好,不要破坏,小外甥。”
江扬嘴角抽动了一下:“里面是……”
“情书呀,没谈过恋爱的小笨蛋。”秦月朗扬起手里的花笺,“这是上次宴会上某小公主的礼物,我看着很好,留到今天才舍得用。”能让秦月朗舍不得东西实在是少数,江扬强迫自己抛弃指挥官的思考方式,转而跟秦月朗的思路接轨:“你和卢立本在……交往?”
“我们在恋爱,亲爱的小外甥。”秦月朗叫了个勤务兵上来送快递,并叮嘱和之前一样要回执。
“没见你收到任何回信。”
“卢立本最近准备考近身格斗防御术的高级教练认证,回的都是电子邮件。”
江扬吃惊地合不拢嘴:“你们就准备这样……”
今晚,秦月朗打定主意不想让小外甥把任何一句话的意义完整表达完,立刻抢过话头:“我想聪明的指挥官不会没察觉下官从昂雅归来后就在和卢立本谈恋爱吧,那么,事实就是这样的,我刚写完情书,现在准备睡觉了。”
连年终总结和个人鉴定、例行报告这种板上钉钉的东西都从来懒得动笔的秦月朗,居然每天给远在首都的卢立本写情书!况且两人刚分开不到一周,这行径简直和初中小姑娘爱慕学长没有区别。江扬站起来:“希望你能保持工作的势头,秦副参。”
“谢谢长官,下官明天一定按时早起读报,如果您现在也去睡觉,好让我早点钻进被子里的话。”秦月朗把他往外赶,一副少管闲事的架势,江扬的脚刚移出地毯,门就咔哒一声锁上了,里面传来欢乐地哼唱。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彻底晕了,这……还是秦月朗吗?可是对方的古怪行径里确实透着一股熟悉了二十多年的“我就是”的味道呀!
对此,程亦涵的解释是“随他去”,江扬苦恼地揉着头发抱怨自己也没经历过给喜欢的女生写情书的阶段,只能打电话问苏朝宇。苏朝宇回答地更干脆:“相思病!你把他调回首都或者把卢立本调过来就好了。”可是当江扬再次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秦月朗气得摁住小外甥,狠狠揉了他的头十分钟:“这就是乐趣,乐趣!恋爱的乐趣!我还没有恋爱过!”
“之前那么多年,你们互相折磨,难道不是恋爱吗?”
“哦,那是悲剧版的,”秦月朗放他起来,“我现在要看甜蜜版。”
江扬长叹一声,放弃了对小舅舅的救赎,由着他去。据说卢立本在首都开始了每天七小时的魔鬼训练,冲击两个月后的实战考试,跟一群比他小十岁以上的年轻人一起做力量练习,让理论复习和身体素质训练充斥了轮班传召以外的所有时间,连江元帅本人都察觉到了这点,一直疑心卢立本是要退役另谋生路。但忠诚憨厚的亲卫队长说:“现在还可以做事业,下官想有所突破。等再过些年再考虑悠闲的生活吧。”
两个疯子。
这是程亦涵的结论。其实他对两人怎么折腾兴趣不大,反而很高兴秦副参开始认真工作以后,基地的事务处理起来明显更加顺利,他有意见的只有读报纸这一件事:“只要他不要勾起江扬培养副官读报的兴趣,一切好说。”
卢立本打电话给秦月朗:“明天我去做第一轮素质检测。”
“那就睡吧。”秦月朗说。
“好,晚安。”
“嗯。”
没有黏糊糊的祝福,没有甜腻腻的情话,两人就这么保持着适度的紧密联系开始过日子。仿佛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该吵该骂的都继续进行,说是恋爱,仿佛太平淡了些,说是过日子,又浓情无限,最后还是慕昭白一针见血了一次:“他们分明就是精神同居。”
秦月朗在被子里,迷迷糊糊抬起腿压过去,假装卢立本就睡在身边。
位于首都郊外的滑翔机娱乐景区在刚开业不久就发生了一起缆车坠落事故,但非常令人跌眼镜的情况是,该缆车在沙尘暴的大风天气里,于傍晚停业收车时被风吹得左右乱晃,撞到粗大的树杈后坠下,落在柔软的茂密灌木里,伤亡零,财产损失也为零。但景区仍旧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停业100天,进行缆车项目的空驶安全检查。可是硕大景区需要有营业收入维持运转,于是,一些超值的内部票就开始在高消费群体里流传开来,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排队的等候时间,稍微擅长体育运动的人都可以得到滑翔的乐趣,其中就包括凌寒和林砚臣。国安部长为他们买的票是包含餐饮、住宿、机场遣送等一系列项目的情侣套票,价格不菲,却足以让挑剔的凌寒小公子得到巨大满足。
两个身手不亚于特种兵的人很快就在教练指导下掌握了滑翔技巧,经过几轮短途单飞试验之后,便开始玩情侣机。夏日的平原和小谷地像上好的丝绒毯子,鲜红的机翼从上空掠过,甚至能看到地面植物的波动,比浅湾的海水还要温柔,落在里面的时候,能感到令人兴奋的季节的温度。和他们同在C区的只有一个玩得很好的男生,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自带了一只明黄色的滑翔机,上面印着某个女孩的名字和大朵大朵的玫瑰花,他飞的时候,底下有四个摄影师在为他拍照,据说是送给女孩子的求婚礼物,他承诺带她来飞。
“现在的小孩真能折腾。”凌寒嫉妒地撇嘴。
“你是想说‘我们都没这么浪漫过’吧?”林砚臣坐在草地里脱掉了运动鞋和袜子,赤脚接触地面的感觉非常踏实,尤其是你刚从空中落下来。他看着凌寒,凌寒面向阳光,手遮在额头上,像个哨兵那样观察着远处明黄色的大翅膀,此刻,他是十足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来:“横竖也不能倒回去。”
“如果倒回去,我死也不当兵。”
“怕被江扬那个混蛋揍?”
“绝对如此!”林砚臣仰面大笑,“但是又会后悔,怕碰不到你。”
凌寒眯起眼睛保持微笑:“难说,我不知道自己生命里注定了什么,但我猜,即使做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儿,也能遇见你。”
“可怕的缘分,我平白错过多少好姑娘。”
“滚。我平白落在你手里。”
两人冷静地拌嘴,赶着去玩下一个项目,意犹未尽,直到景区的工作人员来接他们去机场才恍惚休假结束这个事实,凌寒给爸爸打电话,谢谢他的门票机票,以及包容。此时,程亦涵也来问具体的起降时间,说直接派车送回师部。之前,但凡高级军官销假,都要先去江扬办公室报道,一来是郑重,二来,江扬还是需要和他们聊聊,叮嘱鼓励几句,顺便关心下属的各方面生活。虽然林砚臣凌寒两个跟指挥官熟得不能再熟,却也遵守这个规定,尤其是他们还带了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