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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_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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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子急忙上前收拾,沈培踱步到沈太太面前,亲自倒了一杯茶,捧到她手里,道:“妈,我态度,昨晚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现是战时,别说我没有精力顾及家庭,就算真要娶,我脾气您知道,是能让着老婆人吗?她才装了一天大度就露了底,以后住一个屋檐底下,恐怕还有打!”

沈立松还要插言,沈培楠朝大门方向一指,对沈立松道:“你糊涂!妈现不问政治,连你也不懂吗?许家是出了名主降派,他家那个大公子,德国不知学了什么,打麻将推牌九比谁都积极,听见日本人跑比兔子还!他几次来游说我支持东亚共荣我都没理他,咱们家倒上赶着跟这种人扯上关系,让别人怎么看咱们!”

沈立松看他不开窍,骂了一句就要出门追赶,沈太太却突然发话,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她扶着拐杖站起来,厉声道:“那丫头忒不懂事,小时候还挺讨人喜欢,越大越不像话,她不怕嫁不出去,我儿子这样人才,难道怕娶不着媳妇吗,轮得到她给我摆脸色!”说完将信将疑望着沈培楠:“你说你许伯父要主张投降吗?”

沈培楠把沈太太按沙发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耐心道:“今年形势变得厉害,堪称一月一个样子,我听说许伯父一派这阵子天天围着汪院长,兆铭虽说暂时没有动摇意思,往后也保不准,咱们家还是少请客,避避风头吧。”

沈太太把茶杯往桌上一磕,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好一阵子,道:“往后不要跟他们家往来了,你父亲那边,我会拍电报去说明。”

她说着站起来,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沈飘萍急忙去扶,沈培楠和莫青荷都如蒙大赦,趁老太太转身,两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沈太太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回过头,扬起拐杖往沈培楠大腿抽去,咚咚连敲几下,气道:“你这孩子脾气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往后谁跟了你,才真是倒了大霉!”

莫青荷心里一个劲点头,脸上笑容没有收住,沈太太严厉瞥了他一眼,对沈培楠道:“你还不把这唱戏叉出去,是等着让他过门给我生孙子分家产吗?你看他这小人得志样子,你告诉他,只要老太婆还活着,他就给我死了这条心!”

说完又扬起拐杖,一边叨念着家门不幸,一边朝沈立松和沈疏竹都抽了几拐棍,往地上一扔,大步流星往外走,步伐矫健连沈飘萍都追不上。

等老太太走了,沈立松从地毯上捡起那根雕花紫檀影子木拐杖,仔细看了看,自语道:“这老古董打人真疼,妈从哪儿找出来?”接着摇了摇头,把拐棍往沙发边一放,一手搭着沈培楠肩膀,一手揽着沈疏竹,笑道:“走走,出门逛逛,这两天除了吃就是喝,闷出病来了。”

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曼妮还屋里,回头望着她笑:“你来不来?”

曼妮把面网向下一拉,一只镶着碎钻蜘蛛垂颈侧打秋千,她戴上一双薄薄呢手套,从鼻子里轻蔑哼了一声,把沈立松往旁边一推,一路咔哒咔哒先走了。

说是要出门闲逛,兄弟三人里除了沈疏竹有空,其余两人都忙很,三辆汽车出了门就朝不同方向驶去,沈立松去接洽一笔棉纱生意,沈培楠带着莫青荷,为军饷事城里兜了一大圈,等忙完聚一起,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当晚水玉芳和水玉灵姐妹俩凌芳阁唱《玉楼春》,沈立松答应要捧场子,一下子买了三十张好位置票子送人,又包了包厢,请家人听了一晚上戏,等天黑透了才回家。

第二天是个天高云淡好天气,持续数日秋老虎总算有了凉爽势头,沈立松一大早就派车接来了两位坤伶,宣布要组织大家认认真真玩一天。

逛了一上午,莫青荷才知道他说玩,简直是一场扫荡式大消费,先去洋行买了好些阳伞香水等物件,两位坤伶一人送了一只外国手表,又买了许多从上海来时布料,大包小包纸盒要堆不下。等逛到坤鞋店,大家都没了耐心,队伍各自分散,往东行驶了一阵,只剩沈疏竹汽车前面带路,莫青荷坐沈培楠身边,一路好奇往车窗外张望。

正经过一栋宽敞花园式洋房外墙,莫青荷回头笑道:“咱们这是去哪?”

他穿着一身杭纺暗花长衫,胁下挂着一只小巧金鸟笼和一枚填满丁香花瓣小荷包,身子一动就带起细细香风。慢条斯理把玩着沈培楠衣袖纽扣,像极了一只听话小夜莺。

可惜沈培楠已经不会被他营造出表象蒙蔽了,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道:“说是出来买东西,逛了一上午,你一样都看不上,真不如大哥养那两个好打发,这样,我下午有空,可以专程陪你逛一逛,想要些什么?”

莫青荷听完就没了兴致,很失望叹了口气。

沈培楠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斜眼瞄着他:“你这小东西越来越嚣张了,我肯为你花钱,倒像是马屁拍马腿上。”他故意摇了摇手,“自古男子千金买笑是很有成就感一件事,你偏要剥夺这样乐,实无趣。”

50 暗杀

  莫青荷反唇相讥:“你要真不吝惜钱财,就大大方方的签支票,我拿来买房子置地都跟你无关,何必绕个圈子?再说我喜欢什么你都知道,非要用那些无关紧要的来搪塞。”

  沈培楠被他无法无天的言论气得直笑,道:“老子要买乐子,不是要带学生,要不是被你知道了太多事,已经来不及退货,我真想立刻把你扔出去。”

  “你才舍不得。”莫青荷得意道:“不要再装了,你都告诉我了,你明明就是爱我。”

  沈培楠啧了一声,抬手就要打,莫青荷躲也不躲,往他怀里一撞,手却不老实的往他腿根摸去,捉着他的皮带扣,脸贴脸的威胁道:“你说实话,你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

  沈培楠禁不起逗,怕真的在汽车里被他浪上火来,使劲推着他,皱眉道:“不就是你男人娶不成老婆了,看你高兴的那样儿,就是个当小姨娘的命。”

  趁莫青荷抿嘴偷笑,沈培楠一个翻身,一把把他按在座椅上,一手扼住他的下颌,很嫌弃的把他上下扫视一遍:“长得不行,脾气不好,好吃懒做,生活邋遢,还不能生儿子,你说你哪里进得了我们家的门…”

  他还没说完,莫青荷身手敏捷,泥鳅似的从他手底滑出来,抬起拳头准备还击,两人在汽车后座闹成一团。他毕竟块头小,折腾了一会就开始喘粗气,一个不留神,被沈培楠用小臂横压住了胸膛,左右逃不出来,只能踢腾着腿求饶。好不容易求着他放了手,莫青荷也放弃了挣扎,放松四肢,把两条腿搁在沈培楠的膝上,眯起眼睛躺着往车窗外看去。

  一个秋日的好天气,天空水洗似的湛蓝,高而旷远,煦暖的阳光把瞳孔耀成琥珀的金,汽车里有一点热,全身被烘的汗津津的,他感到酣畅而舒服。

  一栋洋房的欧式尖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堡垒似的深色砖墙,映着爽晴的天,非常气派。莫青荷翻了个身,坐直了身体往外看,突然发现这竟然还是刚才路过的那座花园,走了这么许久,汽车只行到正中的位置。

  洋房有些年头了,墙壁爬满了藤蔓,背阴处看起来十分阴冷,大门口的大理石楼梯上面摆着几只白色花圈,似乎刚有过丧事。

  沈培楠也很诧异,摇下车窗仔细看了一会儿,见门口有几名穿黑衣的男子在交谈,便让司机停下汽车,嘱咐莫青荷在车里等候,开了车门上前同主人寒暄。

  莫青荷皱起眉头,自从离开北平,组织出于谨慎考虑,没有派新的上线与他接头,沈家的家事他又分身乏术,这三天里相当于与时事切断了联系,而刚才沈培楠的脸色,却明显不太好看。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车门被拉开了,沈培楠钻进车里,拍了拍驾驶室的靠背让司机继续行驶,回头对莫青荷道:“你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

  莫青荷紧张起来:“谁?”

  “陈家,现在有一句话,‘蒋家天下陈家党,宋家姐妹孔家财’,就是那个陈家。”

  莫青荷瞪大了眼睛,这他是知道的,在他执行任务前的短暂培训中,曾经听说过国民党内一个叫做C.C系的神秘派系,前身是浙江革命同志社,十年前他们成立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负责情报,调查等安全领域,后来更名为特工总部,专门打击中共和汪派等蒋介石的敌对力量,北伐结束后国民党内部对中共的大清洗也是由他们指挥,近年来不断发展壮大,堪称共产党的心腹之患。

  而这个派系的领导者,正是陈立夫和陈果夫两兄弟,他们控制组织部十年,势力遍布整个党派。最令人诧异的是,同为国民党情报部门,这一组织却和周汝白等黄埔军人所在的蓝衣社一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莫青荷初次听说这些时,用了很长时间才理清头绪,原来国民党名义上奉行‘党外无党,党内无派’的宗旨,内部派系明争暗斗,但骨干大都不愿承认,因此就显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这些事情沈培楠对他提起过,莫青荷深知其中利害,骇的一把抓住沈培楠的手,问道:“陈立夫死了吗?”

  沈培楠哭笑不得,脱下一只白手套往他脑门一抽:“他不住这里,再说他死了我还能好好陪你出来逛吗?驴脑子。”

  说罢十根手指交叉,轻轻抵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道:“说是误服药物死亡,看那门房的表情,我猜是有人投毒,这倒没什么,奇就奇在死的不是大人物,据我所知也没有担任重要职位,只是一位打算投日的宗亲。”

  他透过车窗,回头望了一眼,低声自言自语:“陈家兄弟是老蒋的左膀右臂,他家这个时候出事……兆铭准备和谈,老蒋暂时也不打算宣战,必然不是这两派,那些所谓的民族义士一贯咋咋呼呼,也不是他们的风格。”

  沈培楠想着想着,嘴角往上一扬,很惬意的倚回靠背,道:“那帮泥腿子终于等不及,要向老蒋施压了么?这倒好得很。”

  莫青荷的心砰砰直跳,他听说西北长征会师在即,东北方面也已经紧锣密鼓的在筹备两党结盟,但这次暗杀活动他一点口风也没有听到。对于严格保密的地下活动,这并不奇怪,然而近在咫尺的暗杀让他没来由的有一丝心慌,同志们在做什么?会波及到与汪精卫渊源极深的沈家吗?或者……会涉及沈培楠吗?

  他抱着沈培楠的手臂,斜斜的倚着他,额头贴着他的肩膀,受惊的猫儿似的。沈培楠这次没有打趣他,伸手把他揽进怀里,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脸颊,笑道:“吓着了?”

  莫青荷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神。他偎在沈培楠胸口,听到跟自己一样急促的心跳声,但并不是出于担忧或恐惧。他抬头想寻求一点安慰,却在那双冷峻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少有的兴奋,像一位隐居太久的名将,为战争的终于来临而跃跃欲试。

  神使鬼差的,莫青荷的眼睛里漫上一层水雾,他紧紧攥着沈培楠的手,哽咽道:“沈哥,你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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