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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_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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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青荷凛然一惊,立刻联想起在小巷遇见的河北汉子,暗道难不成附近埋伏的同志们沉不住气,亲自跟了上来?

  沈培楠也警觉地皱起眉头,与莫青荷交换一个眼色,两人同时举枪向外观察,只见楼梯处确实有人探头探脑,数量还不少,再仔细一瞧,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穿一身白布褂子的孙继成。

  沈培楠低声骂了一句,打手势招呼他们聚拢,士兵们训练有素,一个接一个从楼梯口转移,不一会儿便列队重新摆开阵势,逐扇房门展开搜索。这次没有出差错,不到五分钟,剩余四名日本兵和叛徒江山的藏身之所就确定了。

  此时最适宜杀人的风雨之夜已经结束,晨曦笼罩着整条走廊,莫青荷用耳朵贴着门板,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说笑笑,大约日本人一直没有听到枪声,以为敌人已经放弃搜捕,因此正心安理得的等待援军,企图安全撤退。

  行动至这一步,完全可以正式宣战,孙继成重新掌管全局,将士兵按小组划分,一一分配任务。莫青荷心里藏着其他目的,自然申请随队参战,沈培楠则顾及个人安全,带了几名士兵撤往后方休息。

  最后一场战斗打响,第一组士兵负责冲锋,带头人一脚踹开门板,扬手抛出一枚美式烟幕手雷,正掉在日本兵围坐的桌子下方,边喷射浓烟边发出嗤嗤闷响,趁白雾还没有完全扩散,莫青荷抢先翻进房间寻找隐蔽,右手紧握着消音手枪。

  第二组担任火力掩护,霎时枪声大作,斗室陷入一片混战,四处白烟弥漫,只有步枪射出子弹的焰光明亮刺眼。

  莫青荷占据房间中央的有利位置,勉强能通过烟雾看清两方形势,他见四名日本兵已经是困兽之斗,心知时间不多,借着掩护,突然调转方向,举手瞄准门口一名国军士兵的眉心!

  然而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他忽然感到强烈的愧疚,不由自主转移了瞄准点,子弹出膛,仅仅打断了士兵握枪的右手。

  士兵迸发的哀嚎让莫青荷陷入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明明记得对方跟自己同路奔跑,同乘一班火车,甚至一起开过玩笑,然而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妄图将同志们赶尽杀绝的恶贼,然后机械地扣动扳机,一连剥夺三名队友的战斗能力。

  因为出现内贼,己方火力稍稍停滞,莫青荷抓住时机回头,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已经自觉退到窗边,他知道那是江山,猛地咬紧牙关,用袖子擦干眼泪,抬手一枪击碎玻璃,又一枪打在人影的左肩。

  子弹口径大,对方被巨大的能量控制,双脚离地向后从窗户翻了出去。

  莫青荷兑现承诺,将江山活着逼出了窗口,他趁乱摸回门边,摆出跟大家一样的进攻姿势,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流。

  转眼烟雾散尽,四名日本兵都被打成了筛子,他跟随队伍撤出房间,看见在楼梯口等待的沈培楠,突然情绪失控,向前连跑几步,狠狠抱住了他。

  他听不见孙继成汇报战况的声音,听不见沈培楠愤怒的咒骂,也听不见一名名士兵从身边穿行而过,奔下楼梯追击“翻窗落跑”的叛徒江山,心里一个声音在说,没有人注意到你,同志们是否带走了江山也不是你该关心的话题,然而他没有一分庆幸,只是抓救命稻草一样搂着沈培楠,一个劲低声重复:“你不要动,让我抱一会。”

  沈培楠根本没空留意他在嘀咕什么,听说竟有四名战士受伤,江山生死未定,气的恨不得当场毙了孙继成泄愤,转身就要随队追击,这时才发现莫青荷简直像一贴膏药,推也推不开,心里一阵烦躁,揪着他的头发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他娘的废物别在这碍事,再不滚老子连你一起毙了!”

  莫青荷的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被迫放开手,他看着沈培楠转身大步下楼,没有感到一丝委屈,甚至希望他打得再狠一些,好消除心里沉重的负罪感。

  队伍快速撤离,最后走的是伤兵,一名士兵被莫青荷的冷枪削去三根手指,痛得一个劲儿倒抽凉气,见他站在原地发呆,特意停下脚步,努力安慰道:“师座一急、一急就乱骂人……嘶……我们都习惯了,你不要伤心。”

  莫青荷机械地点头,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让大家不要管自己,后退两步靠墙跌坐在地上。

  混乱的枪声仿佛还在耳畔,扣动扳机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手边,莫青荷痛苦而迷茫,两手掩住耳朵,愣愣地盯着地面发呆。

  好像经历了长久的寂静,一只手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一按,莫青荷以为又是刚才的伤兵,感觉没脸面对他,低头嗫嚅:“你们先走,我休息一下就来。”

  那人没动弹,停了一会儿,贴着他坐了下来,轻声道:“养了一群废物,就一个顶用的还被我骂了,抬头让我看看,打疼了没?”

  莫青荷猛的抬起头,正撞上沈培楠的视线,顿时喉头一阵哽咽,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培楠平时最看不起拿爱人出气的男子,方才在气头上,把莫青荷当成士兵甩了一巴掌,之后边走边回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因此刚出洋楼立即跑回来道歉。

  他对待莫青荷一向只挑难听的说,从不肯透露一句真心话,专程求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生硬的安慰道:“我的气还没消,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否则我要继续骂你,混了三十多年才混到个老婆,万一被我骂跑了,简直让人气炸了肺。”

  这一通不知所云的安慰把莫青荷弄懵了,抬头望着他,呆呆的接了一句:“所以呢?”

  沈培楠移开视线,故作冷硬道:“所以你要听话,不要跟我赌气。”

  莫青荷满腔背叛队友的痛苦都被这两句话冲散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培楠见他表情松懈,感觉自己的安抚达到了目的,立刻恢复常态,使劲往他的脑门推了一把,骂道:“花那么多钱养你,还动不动就给老子甩脸色,真他娘的亏本。”

  莫青荷记挂着江山的死活,立即向他打听,得知众人追下楼时江山已经不见了,同时在附近花丛发现有人埋伏的痕迹。沈培楠怀疑叛徒被劫走,已经派士兵换便衣搜捕,又额外调兵把守出入天津卫的各条道路。

  最近事情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莫青荷拽了拽沈培楠的衣裳,叹道:“让我靠着睡一会,累的要命。”

  沈培楠挽起袖子看手表,摇头道:“没时间了,跟我走。”他转头扫了一眼窗外放亮的天光,“日本一支宪兵队听到消息,现在在赶来的路上,大家已经分头撤了,我带你逃回北平。”

  莫青荷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41、

  黎明才刚刚开始,整座天津卫还笼罩在泛白的曦光中没有醒来,周围一片静谧。

  沈培楠和莫青荷在脸上抹满泥灰,扮作讨生活的苦力巴沿小路逃逸,沿途经过几座日本宪兵队的哨岗,但经过一夜的艰苦战斗,两人的形象异常狼狈,混在挑担进城卖菜的乡下人里,竟然数次蒙混过关,没有被怀疑。

  中午时分,眼看出城的路近在眼前,在绕过一座积满污水的桥洞时,两人戒备的神色忽然引起了巡警的注意,正一前一后猫腰前行,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喝斥:“哎,你们,站住!”

  莫青荷脚步一停,肩膀颤了颤,沈培楠眼神冷峻,从牙缝里极低地挤出一句:当没听见,往前走。

  那桥洞近在眼前,桥底聚集着许多来避祸的穷苦百姓和在租界流亡的孩童,都衣衫破烂,面容烟黄疲惫,沈培楠当机立断,推着莫青荷加快步速,大步拐弯进桥洞子,在黑乎乎的铺盖卷里找了个空位,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摸出早饭剩下的半个煎饼果子,竟然大模大样的啃了起来。

  莫青荷心说怪不得他把那纸包揣在怀里走了一路,原来是乔装逃亡的经验之谈,心里正忐忑,沈培楠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把煎饼塞进莫青荷手里,低声命令:“吃!”

  桥洞又脏又臭,蚊子苍蝇围着臭水打转儿,浓烈的汗味和尿骚气熏的人急欲作呕,莫青荷不知他演的哪一出,但情况不容他发问,只好接过来,硬着头皮啃了一口。

  刚才那巡警骂骂咧咧的也跟了过来,迈过几个睡得正香的汉子,指着沈培楠和莫青荷:“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沈培楠仿佛不知道这巡警指的是谁,左右望了望,确定是在问自己之后,马上做出一脸苦相,告饶道:“我们是从山西来的,小日本鬼子一天到晚抓人去挖煤矿,实在没生路了,这不,俺弟饿了,出去找点吃的。”

  这一番话用的还真是晋中口音,跟他做的油泼辣子面一样,虽说不太地道,唬弄外地人倒绰绰有余,说完把莫青荷往前一推,很殷勤的朝那巡警咧嘴憨笑:“这是俺弟,脑子不大好使,怕生。”

  莫青荷听得目瞪口呆,但情形不容许他犹豫,只好拿出本行演下去,假装胆怯地低着头,一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战战兢兢的使劲咬煎饼果子。

  巡警轮番打量着两人,见一人高大结实,确实是一副庄稼汉的样子,一个弱不禁风,傻的连句话都说不全,满脸灰尘被汗渍冲成沟壑,土布衣裳又脏又破,与桥洞底的其他流民没什么两样,便打消了疑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莫青荷转头去看沈培楠,只见他靠墙坐着,右手还按着后腰,眼中杀机毕露,莫青荷突然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他身上带着枪,万一那巡警搜身,后果不堪设想!

  沈培楠见巡警走远,舒了一口气,两肩放松下来,自言自语的骂道:“妈的,老子回去非扒了孙继成那小子的皮!”

  接着凶巴巴的扫了莫青荷一眼,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道:“今天这事回去不准乱说,听见没。”

  莫青荷劫后余生,瞧着他此时一脸狼狈还非得摆师长架子的样子,突然再憋不住,捶着墙笑了个前仰后合。

  从桥洞钻出来,沿着一条土路走了没多久,一辆铮亮的汽车迎面开来,停在两人面前,车门打开,副官小顾跳下车,冲沈培楠敬了个军礼,手抬到一半,看见两人此时的尊荣,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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