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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_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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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局气氛并不算愉悦,从刚见面的惊愕中回过神,莫青荷才真正相信他日思夜想的人是坐在眼前了,但是又不能亲近,对柳初的思念和在沈培楠身边受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他的眼睛止不住发酸,怕被看出来,只好低头用筷子一片片夹鱼肉吃。

  莫柳初止不住对青荷嘘寒问暖,问一会伤势,又问一阵医院的住宿和伙食,俨然一副亲兄长的样子。

  沈培楠看出两人想说话又放不开,略动了两筷子,表示陪过客人便退了席,莫青荷以为他要去书房办公,但他往二楼转了一圈,换了一套短袖白衬衣就要往外走,青荷探头一看,他的副官在院门口站的笔挺,已经等候多时了。

  莫青荷和柳初同时站起来:“将军要出门?”

  “我约了汝白打牌,晚上不回来吃饭。”沈培楠系衬衫扣子,莫青荷忙擦干净手帮他打理衣服,沈培楠仰着头,从钱夹里翻出两张五十块的钞票丢给他,嘱咐道:“家里的汽车留给你用,下午陪你师兄到处转转,晚上让金嫂收拾卧房,留莫先生在家住两天。”

  莫青荷手里的动作停了停,他觉得沈培楠这样独占欲强的人,说出这话无意于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没等他揣摩明白,沈培楠已经大步出了门。

  沈培楠走到院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洋楼窗格子半掩着米白的窗帘,透出两个人的影子,他一点都不愿意让他们单独交谈,又想着自己在场他们终归拘束,心里一燥,上车大力关了吉普车的车门子,索性眼不见为净。

  六月的北平热的像从天上往下泼岩浆,莫青荷和莫柳初顶着腾腾的暑气,并肩走在树荫底下,余光能看见对方衣衫的影子,他并没有像沈培楠说的陪师兄“四处转转”,也没敢使用汽车。相反,他一出门便在街上叫了辆黄包车,跟柳初回了自己住的小四合院。

  几个月没回家,这间中式宅院已经落满灰尘,摆着太师椅和桃木方桌的前厅灰扑扑空荡荡的。莫青荷小心地掩上门,他感到胸口憋得要爆炸,拽着柳初的袖子把受伤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没想到刚说完就受到了莫柳初一连串严厉的批评。

  “你是怎么回事,我当初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只负责监视沈培楠与日本人和汪精卫的关系,剩下的事不用操心。你倒好,管起什么特使叛变了,幸好往上级汇报时被发现不对头,把情报拦了下来,要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莫柳初是最正派的一个人,正派的有点冷,此刻穿着一身长衫,板起脸像个教书先生:“整个行动因为你的大意险些败露,青荷你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了,这么不小心,对得起为了你跑前跑后的同志们么?”

  莫青荷垂着头,他觉得柳初今天格外严肃,好像压着一股子邪火,让他不敢反驳。

14、分歧

  莫青荷垂着头,他觉得柳初今天格外严肃,好像压着一股子邪火,让他不敢反驳。

  莫柳初看着师弟愧疚的样子也觉得不忍心,心想他毕竟受伤吃了苦头,叹了口气把莫青荷搂在胸口,放柔了声音道:“你的处理方式很勇敢,是一名合格的党员,但是如果任务太艰巨就不要勉强了,我已经替你向组织草拟了报告,说你经验不足,还不能完全胜任这个位置。”

  莫青荷没料到柳初会说出这种话,猛地抬起头,但莫柳初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听话,跟师兄回去吧,这件事可以交给别人,我已经物色了合适的人选。”

  莫青荷的倔脾气上来了,挡开师兄的手,辩驳道:“我可以!你看,今天姓沈的放我们出门,说明他已经开始信任我了!这么放弃太可惜!”

  他脱离柳初的怀抱,兴冲冲的跑去灶台烧水,不多时捧着一套青瓷茶具回来,一边张罗莫柳初落座,眉眼含笑道:“在姓沈的面前连水都喝不自在,师兄你先坐,我给你泡壶好茶,你边喝边听我细讲最近的事。”

  “他很相信我的,对我虽然不算好,但他身边也没别人,我猜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带我回南京了!到时候你们就看着吧!”

  莫青荷在成角儿之前在茶馆唱过戏,学了一手沏茶的手艺,此时并着双腿,挽起袖子,双手活络的烹茶净具,一边把在医院的情状讲给莫柳初听。

  枪击案的主角只两个人,因此莫青荷的每句话都离不了沈培楠,他没察觉不妥,但莫柳初经过早上的一幕,心里总存着芥蒂,听莫青荷这么一说,自然而然的泛上几分酸楚。

  他想起沈培楠的体面和高不可攀,下人恭敬,洋房气派,想起莫青荷对沈培楠说话时含着的笑和沈培楠眼里的一点暖意,忽然萌生一股隐忧。

  那个只崇拜的望着自己的师弟竟开始替别人说话了,他竟是要飞走了!

  莫青荷按着壶盖倒茶,中指一枚价值三根金条的四克拉钻石光头极好,像一滴璀璨的星,莫柳初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他担心师弟真的变了心,尽管他也生的俊俏,但男子的俊若是缺了必要的财力支持,总欠着那么一点底气。

  他耐着性子劝说:“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知道自从传出你受伤的消息,师兄有多担心吗?当初同意你去,怎么都没料到才三天就出了这种事,由此可见沈培楠这人不仅立场不明,性格脾气也极其古怪暴躁,一旦再出差错,师兄怕你有危险。”

  “我能应付。”莫青荷显然没有领会柳初的心思,驯化野兽的成就感让他挺起胸膛,朝气蓬勃的望着柳初,“我不怕死,更不怕受伤,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抓住了确切的证据,我立刻选择自裁,绝不会连累同志们!”

  他兴奋的仰起脸:“师兄你不知道,他这人其实不坏,他断定我与组织无关后就天天在医院陪我,也算是有情义……”

  莫柳初憋不住了,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扣,突然提高了声音:“所以你被敌人的糖衣炮弹俘虏了,你还记不记得师父的死,关外受苦的百姓,虎视眈眈的日本佬!咱们吃了这么多苦,走到今天都是为了什么!”

  茶水泼了一桌子,滴滴答答往下淌,他一把攥过莫青荷的手:“你身上穿的戴的全是他给你的,所以你想起来报恩了?怪不得一大清早对他做出那副样子,师兄都替你害臊!”

  莫青荷惊呆了,他犹豫着想要摸莫柳初的脸,被他一手挡开,莫柳初的嘴唇紧紧抿着,视线盯着泛白的窗纸,他整个人像一柄寒光凛凛的剑,锋芒一露便割伤了人。

  青荷了解莫柳初,他这人性子太直,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自己也不知背地里替他赔了多少不是,如今这柄剑锋对准了自己,莫青荷在愧疚之外感到了强烈的委屈,情绪波动让伤口又疼了起来。

  他用一只手按着胸口,低声申辩道:“我没有的,师兄你知道我不会,我恨他,我恨汉奸和日本人……”

  他不由提高了声音:“师兄你得相信我的心!”

  莫柳初盯着他,想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挖出他心里的话,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他身边的目的?”

  莫青荷与他鼻尖对鼻尖贴在一起,坚定的答道:“记得,绝不会忘!”

  “你记不记得咱们的誓言?”

  “为了庶民,为了劳工,为了所有像我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的下等人都过上平等独立,受人尊重的生活!”莫青荷一字一句答道,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突突的朝头顶奔涌。

  “好,好,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孩子。”莫柳初感到欣慰,仍没有松手,他拽着莫青荷的手腕,手肘支在泼了茶水的桌面上,衣袖浸透了,湿淋淋地贴着胳膊,他逼问道:“你对我是忠诚的吗?你保证你绝不会爱上他?”

  莫青荷使劲点头,但他随即又迷惑了,他看着莫柳初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色,心里泛上一个疑问,到底什么是爱情?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苏三含冤认死刑,就连他最敬的虞美人,为怕拖累霸王只能选择刎颈自尽,除了老实,只剩凄艳,好似一柄桃花扇,撞破了头在纸上点染,自己的生命是别人手上的桃花。

  他在这一刻突然痴迷起来,像回到了戏里,举手投足都演绎别人的爱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听见莫柳初的呼吸发急,暖热的气流直喷到他脸上,他哑着喉咙蛊惑道:“青荷,你走之后我天天都在想你。”

  “我总是不放心。”莫柳初说着,伸手解开青荷颈侧的盘扣:“给了我吧。”

  没等青荷回答,他又跳了起来:“我恨极了自己,竟然把你推到那混蛋手里,你知不知道他在北平做的混账事都上了报,他早就臭了名声!”

  青荷低头回忆,他想起了沈培楠忍着胃痛,在贵妃榻上挣扎的样子,他忍不住摇头,疑惑道:“师兄,不管你信不信,我总觉得他有他的目的,你也知道他原先不是这种人……”

  莫柳初打断他:“国之不幸就在于养了这批新军阀!国难当头只顾寻欢作乐,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战事上又一味求和投降,青荷,我甚至怀疑组织这步棋走错了,为了一个无赖竟然把你毁进去!”

  莫柳初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他的左腿还是有点瘸,黑布鞋在地上踏的一脚深一脚浅,从侧面看去他的身形很薄,像一张纸,蓝布衫飘飘摆摆,总跟不上他的步子。

  他冲到莫青荷面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腰,重复道:“青荷,给了我吧。”

  师兄的激动让莫青荷更加迷茫,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推诿道:“师兄,咱们不是说好的么,好好唱戏,不提那件事……”

  莫柳初的眼睛燃烧着病态的热切,听完这句话,像一盆火炭被泼了一瓢冷水,“滋”的一声熄灭了。

  莫青荷不知道师兄是为妒忌发了狂,他觉得莫柳初今天格外陌生,从前他越看柳初越是尊敬喜爱,他甚至认为师兄像胡适先生,瘦削,清朗,从斯文里透出一丝男儿的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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