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千幻道君还是没有应他。
徐紫烟与千幻道君结怨已久,对她了解甚多,见状,心中一动,蓦地出声道:“千幻你因何如此羞窘?莫非,这千幻阵法,并不是你教授给这莫长忧的,而是这莫长忧,如同你当年一般,自悟所得?”
徐紫烟话音一落,千幻道君面上由红转青,立马恶狠狠地瞪了徐紫烟一眼。
其余之人还有甚不明白?
这千幻道君久久不语,压根不是高兴的,而是羞窘中带着几分的嫉妒与难堪……要知道,这莫长忧不但身份低微,观其骨龄,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如此年龄,如此尴尬的身份,却早早悟出了这千幻阵法,而凭借千幻阵法出名的千幻道君,也是到了结丹期,几百岁的时候,闭关不知多少载,才终于参悟了千幻阵法。
虽然这修真界参悟了千幻阵法的只有两人,可是凡事就怕比,此事一旦传扬出去……
徐紫烟自重伤容颜老去后,第一次放声大笑,连声道了几个“好”字,然后竟然从座椅上起身,亲自上前,从莫长生手里扶起了莫长忧,拍了拍莫长忧的手,温声道:“你可愿做我的关门弟子?我可将我的阵法所得,尽数教与你。”
莫长忧刚刚自废了修为,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从此以后,只做凡人,既免了自己遭罪,又不至于拖累弟弟,却不想,徐紫烟却亲自将他扶起,问他愿不愿做她的弟子,还是关门弟子!
莫长忧心中的喜悦一闪而过,随即理智回笼,苦笑道:“长忧的身体,长忧自己有数。若是答应做了道君的弟子,莫说是关门弟子了,就是个记名弟子,只怕长忧这等连筑基都做不到的人,都会辱了道君的名声。”说罢,他复又低头道,“更何况,长忧怕是……连百年都活不过,只余几十年的时间了。”
他的身体,着实被采补过度。在座的众人一听,谁又不知这莫长忧并非是自甘堕落为炉鼎,而是不得不堕落呢?
徐紫烟却是不管,她直接扯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比先前更加苍老的容颜,高声道:“几十年?几十年却是恰恰好。徒儿莫非不知,为师如今,也只剩下几十年的寿元了。说不得将来有一日,你我师徒二人,还能在同一日离世……唔,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莫长忧怔怔出神,犹自不敢回答。
凌真人却是站起身来,无奈的走到了徐紫烟身边,伸手抚过徐紫烟显得苍老的面容,叹道:“你又胡说了。三清道祖在上,你也好,你这新收的徒儿也好,都会越走越远,不会那么薄命的。”
莫长忧终于醒过神来,登时拜倒,口称师尊和师公。
莫长生亦是一脸喜色,却只站在角落,不肯上前半步。
而千幻道君从羞窘和无边的愤怒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事情已然成了定局。
即便是掌门璞元子,在看到了莫长忧在阵法上的天赋不只是一点点之后,暗自瞪了不识千里马的千幻道君一眼,便“哈哈”大笑,当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千里遁地尺,乐呵呵地道:“我老人家好容易见上紫烟师妹的徒弟一面,哪里能不给点见面礼呢?来来来,长忧师侄,好好接着。”
璞元子说罢,一双眼睛就瞥向了剑宗、合欢宗和逸宗的三位掌门。
那三位掌门眼角抽了抽,明知这璞元子是故意算计他们的东西,然而元婴期道君,还真不在意那么点练气期的小东西,于是倒也不小气,多少给了些他们放在储物戒的角落里的小东西,意思意思而已。
唯独千幻道君面色铁青。
她双目直直的盯视着莫长忧,忽然将元婴期的威压猛地一放:“好一个不知信义的莫长忧!你莫非忘了,本君教授你千幻阵法时的谆谆教导,烈阳对你的千般爱护了么?你今日若自逐师门,本君亦拿你无可奈何。但,你既要留在师门,就必须进我千幻的幻峰,岂可背信忘义,反而投奔了徐紫烟的门下?你这般行为,分明是不将本君放在眼里,当诛!”
莫长忧身子晃了一晃,就被徐紫烟护住了。
徐紫烟性子耿直而暴烈,否则也不会与千幻道君水火不容这么多年了,当下就护住了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毫不犹豫的吼了回去:“好一个风千幻!两个小家伙这么说,是给你面子!事实如何,你难道自己心中不清楚?你这样说,难道就半点不心虚么?半点不以为错么?这小家伙,”
徐紫烟一把将莫长忧拉到了众人面前,“你认认真真看看这小家伙!两度自废修为,丹田毁损大半,又修炼了那什么劳什子的九转炉鼎功法,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资质,又被你那好儿子给……那么多年,你以为他还能活多少年?你以为就算他此刻改修了正常的功法,就算我每日用上好的丹药灵草给他养着,他还能有多少年的日子可活?我甚至不知,这小家伙会不会在我前面就走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千幻道君铁青的面容变得苍白。
徐紫烟却仍旧不肯放过她:“你做的那些事情,当真以为旁人不说,就甚么都不知道了么?当年若不是这个小家伙救了你儿子一命,你那儿子,如今连痴傻的机会都没有了!早就入了轮回,投胎成了别人的儿子了!你却这样恩将仇报,风千幻啊风千幻,枉我曾经将你当做光风霁月的对手那么多年,枉我从前无论如何对你气愤,却依旧敬佩你在阵法上的天赋和风度,以你如今的执念和疯魔,依我瞧,离你弃道成魔的日子也不远了!”
千幻道君面色煞白。
剑宗等三位掌门看足了逍遥宗的笑话。
璞元子不得不站了出来,道:“那些毕竟是谣言,紫烟师妹莫要轻信。千幻师妹,也莫要在强求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紫烟师妹好好调、教长忧就好,至于那些谣言……”还是都忘了好了。
然而不等璞元子说罢,却又一人头戴金冠,身穿华服,莽莽撞撞的闯了进来。
“小炉鼎,小炉鼎你在哪儿?我怎的又看不到你了?”
饶是璞元子做了几百年的逍遥宗掌门,亦忍不住变了脸色。
逸宗掌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嘲讽道:“为何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璞元子道兄口中所谓的‘谣言’,都不像是谣言,而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呢!璞元子道兄,逍遥宗如今,可真是一派清明,只不知,这样的一派清明,可否能支撑到我四大宗门较量个高下的时候呢?”
璞元子脸色难看极了,瞪了还在发呆的千幻道君一眼,传音道:“千幻师妹还不将烈阳带走?还是说,师妹当真要坐实了那‘谣言’,让师妹和烈阳,在宗门里全无威信?”
千幻道君反应过来,深深地看了垂手站立的莫长忧一眼,对着几位掌门拱手一礼,硬是把风烈阳给拽走了。
风烈阳口中还连连叫着“小炉鼎”、长忧,若不是千幻道君修为高了他一个大境界,还真的弄不走他。
剑宗等三位掌门就算是心知肚明这是逍遥宗的丑事。奈何,一来,哪家宗门里没有一二欺压低阶修士的丑事?全都揭露出来,他们也讨不了好;二来,则是四大宗门如今虽然看起来是平等的四大宗门,可是逍遥宗已经接连在四大宗门的名次大比中,连续三千年守住第一宗门的名次了,其他三宗纵有不服,也不敢真正与逍遥宗为敌。
于是这件丑事就只能这样作罢。逍遥宗璞元子在当场就补偿了其他三个宗门之后,剑宗等掌门也识趣的不再提及此事。
徐紫烟、凌真人,带着新徒弟就要离开。
主峰,正殿外。
莫长忧踏上师尊的飞行法宝,回头看了莫长生一眼,莫长生取出一只传讯纸鹤,笑着冲着莫长忧扬了扬,莫长忧也笑了,笑容之灿烂,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莫长生从未见过莫长忧这样的神采,真个人都呆住了。
他虽然和莫长忧相貌上略有相似,然而他才十三四岁,无论是按照古代的年纪算,还是曾经他前世的年纪算,都还是个孩子。而莫长忧却是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正当华年。
正是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莫长生驻足看了一会,翘着唇角,正打算拿出他那只不太雅观的黑脸盆飞行法器出来,离开这里,结果一回头,就发现了那位高冷如冰霜的合欢宗掌门正站在他背后不远处,双目不喜不怒的盯着他。
莫长生心中“咯噔”一声,不明其意,只得躬身一礼,口称前辈。
合欢宗掌门又盯了莫长生一会,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如冰棱:“你放在在殿中说了比长生更重要的三样东西。那么,我且问你,可还有第四、第五?”
莫长生打起精神道:“回前辈的话,自然是有的。有人爱美成痴,有人无酒不欢,有人贪吃如命,有人宁死不肯背叛,有人性情倔强,宁死不肯退让……凡人界有句话说,一样米养白样人,晚辈想,修真界亦是如此。于每个人而言,都有比长生更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也不尽相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合欢宗掌门冷冷的看向莫长生。
“只不过,有些人在失去之前,就已经明了那样东西的重要性;有些人,却是在为了长生大道,舍弃了那样东西之后,才恍然发现,他或许做了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
合欢宗掌门听罢,并不言语,只冷冷的站在那里。
莫长生也无法离开,只好陪着这合欢宗掌门一齐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