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茹慧恨铁不成钢,短而重地叹口气,一声比一声强硬:“你能耐,你天不怕地不怕。可你能不能为我想一想?你以为只有你是寄人篱下吗?你妈过得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周霁佑抬起头,蒋茹慧保养得宜的面孔看不到作为母亲在面对久未归家的女儿时应有的思念和关怀,相反,满满的都是厌恶。
她真的不明白,既然讨厌她,当初为什么要把她从北京接到这里,良心上的不安吗?
她用近乎冷漠的语调回答她:“抱歉,我没看出来你过得有多不容易。”
蒋茹慧挥出右手,啪地一声甩在她左脸。
极其响亮的一个耳光,周霁佑头被打歪过去,保持姿势,没动。
“我真后悔当初把你生下来,你们父女一样自私,从来不为我考虑!”
周霁佑舌尖舔了舔腮帮,目光下垂,没吭声。
蒋茹慧做了两个简短的深呼吸,临走前最后又说了一句:“脾气别这么拧巴,你能学会顺服他,我们母女日子都好过。”
房间终于回归安静。
周霁佑轻轻触摸脸颊,微微活动了一下。不是第一次挨巴掌,早习惯了。
她用力向后躺倒在床,仰面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这里没有一群横冲直撞的老鼠,只有一个专横无理的皇帝老头,和一个贼喊捉贼的母亲。
她忽然有点怀念山村的夜晚,那里有自然的凉风,和淳朴的家人。
如果,姑且可以称得上是家人的话。
***
沈飞经远房亲戚介绍,在县汽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做临时工。
宾馆规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餐饮部和客房部分开,有一个专门的会客大厅用来承办喜宴。沈飞白天在餐饮部传菜洗碗,晚上帮临街一个大排档送外卖。
仍值暑假,虽已至八月末,但宾馆隔三岔五地依然有高考生家长前来预约谢师宴。他们还聘用司仪主持,把宴会厅气氛调动得热热闹闹。
沈飞推着送餐车朝员工通道返程,眼睛不由自主地附着在舞台上方那一长条鲜艳惹眼的横幅上。
——热烈祝贺朱茂昌同学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录取
中科大,合肥,不远。
曾经是他的一个梦。
可这些,现在与他都没有任何的关联。
【你说为你妹妹攒学费,那你呢?】
脑海中恍恍惚惚地闪现一个女孩的声音。
沈飞脚步一顿,身体僵直。
他不会再回学校去,他要扛起家庭重担,要赚钱供妹妹读书。
他推车走到门口,再一次回头看了眼被鲜花气球簇拥的舞台,笑得合不拢嘴的一对父母与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眼镜少年并肩而立,司仪妙语连珠,台下掌声雷动。
他的心里浮起一阵不可言说的悲鸣。
咬咬牙,他大踏步离开。
***
九月开学,周霁佑初升高,打算留校住宿。
蒋茹慧没有意见,她不在家住,不用和沈老爷子硬碰硬,可以省去她不少心。
这是周霁佑自己做的决定,沈恪自然也不会反对。反倒是这个家里的最高统治者沈国安沈老爷子,不容置喙地行使了一票否决权。他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沈国安在周霁佑眼里是个古怪的坏老头,从她到这个家里的第一天起,他就经常用一种不算恶毒却足够阴森的目光冷冰冰地打量她。
他藐视她,厌恶她,却又妄图控制她。
周霁佑不是单纯的小女孩,不会傻乎乎地幻想他喜欢插手管制她是因为心里对她其实是十分看重的。因为,沈国安对待家里家外的每一个人都是独裁专制的态度,他不容许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更不容许任何事超脱他的控制范围。
在外,他是集团董事长,员工们服从他、仰望他;在内,他是沈宅的皇帝,所有人伺候他、依附他。
林婶前来敲门,说老爷子叫她去书房。
他早该找她了,从慈岭镇回来她就一直等着他“召见”。他故意晾着她,这会儿才想到她,估计是见她又与他拧着来,脾气憋不住了。
果然,她敲三下门进去,他坐在紫檀红木的大班桌后,眼神冷然地扫射而来。
周霁佑拉开对面的椅子准备坐着听训,忽然——
“谁准你坐下了!”
她当没听见,从容入座,散漫地向后一靠。
沈国安顿时面黑如铁,沉声:“看来让你在乡下反思的时间还不够长。”
周霁佑气定神闲:“您大可以再把我送回去。”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周霁佑并不怕他,她在他面前做什么都是错,既然如此,又何必委曲求全。
沈国安虽已年过六旬,但却并不显老。他注重保养,也注重养生。蒋茹慧是知名营养学家,写过专栏,出过书,经常上电视,家里每餐的食谱搭配都由她亲自制定。在周霁佑看来,她妈简直就像皇帝身边的御膳总管。
那她是什么?
她在脑子里一通翻箱倒柜,终于想到一个勉强吻合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