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荑打量帘子往外瞧了瞧,忽然惊讶道:“六妹妹,你瞧,那不是谢先生吗?”
姜令菀闻声,也抬头去看。远远的,的确瞧见了谢九——这谢九身上穿得还是上午为她俩授课时的浅杏色交领长袄,袄子很旧,头上梳着倭堕髻,仍是只戴这那根极旧的木刻簪子做装饰。
此刻谢九从当铺出来,面色匆匆。
姜令荑对谢九格外的敬重,瞧着这一幕,不禁担忧:“谢先生缺银子吗?我瞧她那样子,倒是有些担心,六妹妹,要不我们……”
姜令菀知道四姐姐的意思。只是她更清楚谢九的一身傲骨,怕是不想自己的学生看到她落魄无助的样子。可她见四姐姐担忧,如实不下去,怕是会心不安,只能点了头,道:“那咱们下去瞧瞧吧。”
姜令荑立马道:“嗯。”
华丽的马车在当铺外头停了下来,甚是惹眼。姜令菀同姜令荑一道进去,刚好瞧着一个穿着一袭雪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姜令菀见来人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如芝兰玉树,举止谦和,正是大才子谢致清。
谢致清清明的双眸一怔,未料会在此处遇见两位姑娘,忙同二人进到里头说话:“两位姜姑娘,不知来此处是……”
姜令菀低头瞧着谢致清手里拿着的玉佩,心下有几分了然,又见四姐姐一见外男就紧张得说不出话,这才开口道:“谢先生教导我和四姐姐多年,也算是师恩如山,方才我同四姐姐瞧见谢先生从此处出来,担心她有难处,这才想着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因幼时谢菁菁同姜令菀曾共患难,谢菁菁对姜令菀大为改观,此后将她视作好友,所以经常找她一道玩,这谢致清自然也同面前这小姑娘有过几回接触,晓得她是个活泼心善的。
谢致清是状元之才,饱读诗书,是个斯文儒雅之人,如今见着两位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时神色紧绷,言辞也有些紧张起来。只是谢致清也清楚了两位小姑娘对谢九的关心,将手摊开,瞧着手中一块上好的玉佩,便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谢家儿女出生之时各有一块玉佩,姑母自小聪慧,深得祖父喜爱,只恨她才情胜过男子,却是个女儿身……姑母虽离家多年,祖父更是不许任何人提起,我虽担心,却也是有心无力,方才我见姑母将这玉佩给当了,想来是当真到了最艰难的地步,便想帮帮她。”
姜令菀对谢家老爷子的脾气也是略有耳闻,如今对谢致清的举止,倒是多了几分钦佩,“谢公子对谢先生的一番关心,倒是难得。”谢九离家十余年,那会儿谢致清尚且年幼,如今还能记着,的确是有心了。
姜令菀想了想,提醒道,“只是谢先生心高气傲,怕是不会接受谢公子的接济。”
谢致清微微一笑,如沐春风,瞧着面前的小姑娘,道:“这本是我谢家之事,今日是我多言了。多谢两位姜姑娘对姑母的关心,这件事情,我自己再想想法子。”谢致清礼数周全,文质彬彬朝着二人行了礼,这才离去。
姜令荑抬眼望着远去的背影,叹道:“这谢公子当真有心。”
谢致清名满晋城,许多闺阁少女私下收藏他的诗词画作,互相传阅,甚至引以为傲,以此炫耀攀比。他不但才华横溢,更是容貌出众,着一袭雪袍,如清风雅月,这样的男子,还存着一颗细致入微的善心,的确是可遇不可求。只是这么好的谢致清,这辈子怕是无缘当她的二姐夫。
之后姜令菀同姜令荑去了胭脂铺子,买好了东西,姜令菀本欲带姜令荑一道去荣王府,可姜令荑却摇摇头,道:“六妹妹,我还是不去了。”
姜令菀见四姐姐不愿,也不勉强。她知道四姐姐的性子同陆宝婵有些合不拢,更别提是谢菁菁她们了。
姜令菀专程给陆宝婵买了两串糖葫芦和一包桂花糕,她虽比她年长一岁,可心性却同她一样,就喜欢这种小孩子爱吃的零嘴。
马车刚在荣王府门口停下,姜令菀被俩丫鬟搀扶着下来。
姜令菀刚一下马,耳畔便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她侧过头一看,见来人是陆琮,倒是忍不住叹了一句:还真是有缘。
陆琮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站在翠盖珠缨华车旁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含笑望着他,亮晶晶的,看得他心头一暖。陆琮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一旁候着的小厮,这才上前,“璨璨。”
姜令菀“嗯”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含笑道:“我好些日子没见着婵姐姐了,有些想她,今日恰好出门,就来看看她。琮表哥,婵姐姐没事吧?”
不是专程来见他的。
陆琮淡淡道:“没事。”
姜令菀道:“那我去找她。”说着,便提起裙摆走上台阶。
陆琮望着小姑娘活泼的背影,想追上去,可低头瞧着自己这身衣裳,这满身的汗味儿,怕待会儿靠近了熏着她。陆琮跟了上去,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小姑娘,居高临下,眼神下意识落到她粉嫩嫩的唇瓣之上,他喉头一动,说道:“我先去换身衣裳。”
得,她还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眼睛直勾勾的,就差一口把她给吞了。
姜令菀笑笑,抬手推了推他硬邦邦的胸膛,催促道:“臭死了,快去快去。”
陆琮忍不住一笑。他生得俊美,是个不常笑的,这一笑自是异常迷人。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了一声“好”,遂转身去了自己的院子。
枇杷回了魂,这才瞪大眼睛惊呼道:“天呐,这荣世子可不能再笑了。”
姜令菀侧过头冲着枇杷眨眨眼,揉着她的小圆脸道:“说什么呢?”陆琮怎么就不能对她笑了?
枇杷捂脸,道:“迷死人了。”
姜令菀“噗嗤”笑出了声,用力揉了几下,鼓着腮帮子道:“那下回就闭上眼睛。”
陆宝婵住在云棠院,院中种满海棠,不过目下花期未至,只抽出嫩生生的芽儿。姜令菀常来,自是熟门熟路,一进屋子,陆宝婵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轻罗便冲着她行了礼,将人迎了进去。里头陆宝婵正坐在绣架旁刺绣,见着姜令菀,倒是眼神一滞,而后心虚的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来迎。
姜令菀端着笑脸凑了上去,抬手将糖葫芦在她面前扬了扬,然后让金桔把桂花糕放在桌子上,道:“婵姐姐,我好些日子没见着你,有些想你,瞧瞧,这糖葫芦又大又圆,你喜欢吗?”
陆宝婵望着面前之人笑盈盈的小脸,没有往常的活泼俏皮,只点了点头道:“嗯,喜欢。璨璨你对我真好。”她没什么朋友,除了琳琅,就属她对她最好了。可是她想着自己那日对爹爹说得话……陆宝婵眼里泛泪,难受得不得了,垂了垂眼,这眼睫都湿湿的。
“婵姐姐,你怎么了?”姜令菀瞧着这陆宝婵有些不大对劲儿,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觉也没生病,这才拧着眉道,“婵姐姐……”
宝婵是荣王府的小郡主,自然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不会被人欺负,况且方才她遇见陆琮,陆琮也没说什么,所以……怕是她有心事。姜令菀暗下思忖一番,扶着陆宝婵一道坐了下来,柔声说道:“婵姐姐,你若信得过我,就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记着上辈子陆宝婵对哥哥的一片痴情,又因她是陆琮的亲妹妹,所以一心想和她交心。可她的身边到底还有些周琳琅,有些事情她不能和她说,两个人虽然亲密无间,像好姐妹似的,可心里总归是隔着一层。上辈子周琳琅明知宝婵喜欢哥哥,却还是嫁给了哥哥,既是利用了哥哥的感情,更是背叛了和宝婵十余年的姐妹情。她知晓这一切,饶是这会儿周琳琅什么都没做,她心里终究还是本能的讨厌她。可宝婵不一样,她从小就把周琳琅当真最好的朋友,在她的心里,比自己更甚。她想过离间她同周琳琅之间的关系,可犹犹豫豫,还是下不了手。
陆宝婵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想我娘亲。”
一提起荣王妃,姜令菀心里也难受,陆琮固然不说,可对于荣王妃这个娘亲,也是存着很深的感情。陆琮少年丧母,一个大男人,又不好像宝婵这样难受就哭,其实更需要有人去爱他。如今想起来,她也有些酸涩。
姜令菀将身边的陆宝婵搂到怀里,道:“好了,我知道你难受。下回我同你一道去祭拜姨母,陪你去看看她,好不好?你呀,开开心心,这样姨母在天之灵也会安心。就说我娘吧,平日里虽然管的严,可最舍不得我哭了,咱们不哭,好不好?”
陆宝婵重重点了点头,一把抱着她,道:“璨璨,我真的很喜欢你。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
这话姜令菀听了欢喜,眨眨眼。
她也是啊,从小就把她当成小姑子疼。
姜令菀安抚好怀里这个小姑娘之后,便见她竟然睡着了。她唤来丫鬟将人扶到榻上,问了话之后,才知道这段日子宝婵一直没睡好。轻罗小声担忧道:“郡主从来没有这样过,起初翻来覆去睡不着,奴婢就去买了些安神香和安神茶,郡主用了之后,睡是睡着了,却老是做噩梦,不过半个月,这脸仿佛都瘦了一大圈。”
姜令菀听着,见她的确瘦了一大圈,心里也跟针扎似的疼。
她望着榻上安睡的小姑娘,替她掖了掖被褥,这才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同轻罗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得好好想想才是,对了,你说半个月了,具体是哪一日开始的?”
轻罗道:“回姜六姑娘,正是上回姜六姑姑娘生病,郡主去卫国公府看姜六姑娘的那一日,之后回来,同王爷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儿了,还是被二姑娘搀扶着回来的。”
陆宝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