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遥远
白雨痕一到正堂，就发现唐无泽正捏着那白瓷茶杯低头沉思。在这稀薄的晨光之中，这身着黑衣的唐门杀手却仿佛一缕幽魂一丝青烟，随时有可能消失在世界上。
这唐门杀手的目光很暗又很空，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映不出白雨痕的人影来。他即便听到白雨痕来到了他面前，也懒得抬眼看这万花弟子一眼。
但白雨痕却什么都没说，他伸手夺过了唐无泽那只空空如也的茶杯，将茶杯倒满之后再重新递给他。这次唐无泽抬起了头望了白雨痕一眼，却依旧一言不发。
“这上好的茶叶给你喝真是浪费，你现在根本品不出茶味来，哪怕给你一杯白水你也能灌下去。”白雨痕嘲讽道。
“我不过一个俗人，哪能和白公子比。”唐无泽不痛不痒地说。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枚精巧的白瓷茶杯，白雨痕一时竟分不出他的手指和这温润如玉的定窑白瓷哪个更白一些。
这般的风度气魄，又是这般的绝妙人物。即便这唐门杀手是个不会品茶的俗人，白雨痕也认了。没办法，谁让白雨痕就是喜欢美人，这唐门杀手仅靠这双手就惊艳众人。更何况白雨痕见过唐无泽真正的脸，这人的确是容色殊丽倾倒众生，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这般的人来。而唐无泽此时即便顶着一张不甚出众的易容脸，他周身流露出的气度与风雅却如暗夜流光灿然生香，根本掩盖不住。
“因为你砍的这两刀，那藏剑少爷的伤势又加重了。”
“唔，我知道。但那藏剑少爷命大着呢，他根本死不掉。”唐无泽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他嗤笑一声，“他既然能和那个恶人天策半路埋伏我，就该早知道我会报复回来。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戏文的故事，真正的江湖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更何况我救了他，即便我想要他的命他也得受着。”
白雨痕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话是这样没错。可你这么一来，你这份救命之恩却就此消磨殆尽。得饶人处且饶人，那藏剑少爷原本就和你不大对付，这回旧恨未平又添新仇。”
“没办法，我这人就是小心眼。别人对我的好我照单全收加倍偿还，若是有人伤了我一分，那我定要还他一分。如此一报还一报，又有何不好？”唐无泽的话语中带着三分残忍三分冷漠，听得白雨痕也心中一冷。
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了。白雨痕忽然意识到，即便他是唐无泽的旧交好友，他依旧无法改变唐无泽的决定。他和唐无泽之间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而他们俩只能遥遥相望，谁都不肯上前一步。
“阿泽，我记得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白雨痕刚说了半句，就后悔了。他悄悄看了唐无泽一眼，却见到这唐门杀手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人迟早会变，又有谁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比如你，也快忘了我本来并不姓唐吧。”唐无泽睫毛低垂，竟流露出几分脆弱孤独的意味来，“你现在只当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唐门杀手，责怪我对那藏剑弟子下手太狠。可我就只有你这一个朋友，若是你连你也怪罪我，我当真无话可说。”
“我只是怕你，有朝一日栽在你这仇人手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好。我和那藏剑弟子素昧平生，又怎么会为了他一个陌生人来责怪你？”白雨痕缓缓地说。他忽然闭上了眼，神情黯然，“我竟不知道你从不信我……”
“别说我不信你，我连任何人都不相信。”唐无泽冷冷地说，“我不过是个杀手罢了，干着刀口舔血的生意。若是我有了一丝一毫的疏忽，下一次死的就是我。”
“别说了！”白雨痕忽然暴喝道，他站起身眼神灼灼地望着唐无泽，“你就想这么过完一生？难道你就不能早点娶个姑娘成家立业，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我的师妹很喜欢我。她虽然话不多，但是长得好看又温柔体贴，唐家堡里有不少人都喜欢她。但我回绝了她，因为我不想忘记。若是连我都忘记了他，这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他？”唐无泽轻抚着那枚银质吊坠，目光淡然如水。
“罢了，我实在不想再说。”白雨痕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这个一向挺拔如竹的万花弟子，此时脆弱得如同一片触之即化的雪花。
唐无泽竟好似毫不在意一般站起了身，他淡淡地说：“那我就先告辞了，那个藏剑弟子就托付给你吧。若是他把那十万八千零一两银子送了过来，麻烦你寄到扬州逆斩堂。对了，那十万八千零一两银子我分你三万两银子，就当你帮我接手那个麻烦的谢礼。你和那位李绫姑娘当真有缘，迟早是一对恩爱夫妻，这点却不是我糊弄你的。”
白雨痕只是淡漠地挥了挥手，示意唐无泽早点滚蛋走人。他几乎替这唐门杀手操碎了心，谁知这人竟好似根本没有心一般，全然不在乎他自己。即便他是唐无泽的幼时好友，现在却也听不出这唐门杀手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这样一个没有心的祸害，大约也不会轻易死在其他人手中。这么多年来，从来只有唐无泽让别人吃亏，他倒从没见这人吃过亏。想到这白雨痕心中一松，随即恨恨地想，若是那唐门杀手下次来看他时，他绝对不会让唐无泽进门。
一只绒毛短短憨态可掬的小狗，正迈着两条小短腿快速地往前跑。它已经嗅到了那肉块的香味，只是每当它快接近那块肉的时候，唐无乐就拽动栓在那肉块上的细线，于是这小狗只能笨拙地抬头望望那离它而去的肉块，继续锲而不舍地往前跑。
唐无乐饶有兴致地逗着狗，可有人却见不得他这么悠闲无事。
“无乐少爷还跟以前一样，喜欢欺负这么一只小狗。”唐无泽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我倒不知道无乐少爷让我尽快从长安回来，就为了看你逗狗么？”
唐无乐瞥了一眼唐无泽，却并不说话，继续兴致勃勃地逗二黄。很显然，唐无乐不知为何生气了，肯定要晾他好一会。
可唐无泽毫不在意这件事，唐无乐让他站着待命，他偏不顺他的意。唐无泽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饶有兴致地看唐无乐逗狗玩。反正最后也是这嘴硬心软的无乐少爷沉不住气先开口，他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这混账，当真越来越不把他这个上司当回事了！唐无乐抛下那根细线，二黄嗷呜一声向前一扑，终究叼住了那块肉。
唐无乐冷冷地说：“究竟是谁告诉你，我前段时间离开逆斩堂是为了给狗接生？”
“我猜的，难道有错么？”唐无泽说，“那只无乐少爷养在唐家堡的大黄，应该下了好一窝小崽吧？否则无乐少爷也不会那么急冲冲地离开扬州，连一句话都不留，倒要我帮你收拾那些烂摊子。”
这人的语气十分正经八百，一点听不出他在乱扯胡诌。只是，唐无泽实在对他并无多少尊重之心。他会为了区区一只狗，那般匆匆忙忙地离开扬州么？
唐无乐冷冷地瞪了唐无泽好一会，最终还是开口道：“叶凡又一次派人来到唐家堡说要娶小婉，这回门主终于答应了。我总得回去见小婉一面，毕竟她很快就要嫁人了……”
“噢，原来是二小姐要嫁人了。”唐无泽扬了扬眉，他语气讥讽地说，“叶凡和二小姐一边被追杀一边逃跑，终于功德圆满要成亲了。也不知因为这二人又多少有无辜之人深受牵连，不过既然一切都结束了，这件事倒着实值得庆贺一下。”
听唐无泽的语气，也不知他究竟把小婉当成二小姐还是什么瘟星！唐无乐暗骂唐无泽太过嚣张，因而他决定好好为难一下唐无泽。
“唐家堡需要一个辈分够高，武功也够好的人去各大门派送请帖。我瞧你就挺合适……”唐无乐板着一张脸说。
“若是我去送请帖，这一路上的花销门派给报销么？”唐无泽眼睛晶亮地反问道，“车马费，住续费，各类花销，我可说不准一共有多少。既然无乐少爷如此看中我，我定然不会辜负无乐少爷的期盼。”
唐无乐差点忘了，唐无泽是个雁过拔毛的吝啬鬼！若是给他这么一个正大光明要钱的机会，他若是不狠狠榨出一大笔银子绝不会甘心。
“不，不用你了。”唐无乐阻止道，他果断摇了摇头说，“既然你不愿意去送请帖，那最近逆斩堂接到了一单很麻烦的生意。其他人都走不开，这单生意就只能交给你。”
“究竟有多麻烦？”
“有人出钱要杀绣花大盗，因为他最近犯下了许多起案子，将许多人都变成了瞎子。只是，江湖上却没人知道这绣花大盗究竟是谁。”
“我又不是六扇门的捕头，若是要让我找出绣花大盗究竟是谁，我宁愿去送请帖。”唐无泽叹了口气，“这种麻烦生意，无乐少爷却只能推给我么？”
第24章 尊重
唐无乐瞥了唐无泽一眼，随后悠悠地说：“先别忙着拒绝，一万两银子定金，杀了绣花大盗之后又有一万两。而六扇门那边也下了悬赏，足有三千两。只要你干成这单生意，就有两万三千两银子进账，这回你还不接这单生意么？”
“两万三千两银子啊，这还真让人不好拒绝，但这件事情着实太麻烦。”唐无泽靠在椅背上，凝望淡蓝高远的天空，“无乐少爷，倒不如我们讨论一下让我送请帖的事情如何？”
即便唐无泽很喜欢银子，但这么一大笔银子他却根本不想赚。他这段时间也听说过绣花大盗的事情，这人在短短一个月内就犯下了六七十起案子，不仅将许许多多人变成了瞎子，还卷走了不少财物。但就是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却能在六扇门的悬赏捉拿之下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由此可见这人不仅武功非常高明，而且无比狡猾。要杀掉这样一个棘手的人物，唐无泽宁愿去送请帖。更何况送请帖唐门还会报销他一路的花销，唐无泽完全可以一路慢慢悠悠地晃到各大门派，全当游山玩水。
“现在已经晚了。”唐无乐冷冷地说，“你一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两万两银子的大生意，我们已经接下了。逆斩堂的招牌是否砸在你手里，就全看你能不能杀掉绣花大盗。”
“逆斩堂的名声，什么时候又扯到了我头上？”唐无泽懒洋洋地说，“无乐少爷，你可别吓唬，我这人最是胆小不过。”
唐无乐冷哼一声，最后沉声道：“我管你胆小不胆小，这单生意你都得给我接着，这是命令。”
既然是命令，那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其实唐无泽一开始也明白这单麻烦生意他根本甩不掉，他只是看不得唐无乐那么幸灾乐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