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温子河看着远处的遮天蔽日的黑气,“就与我无关了吧。”
“所以你打算……在这里看着?”完淡惊讶道。
温子河闭了闭眼:“不太想看。”
但也走不了。
纵然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切还是会出现,混着往日为数不多的珍贵记忆,在他的心上剜开了一道道的口子,鲜血淋漓。
过往二十年,他曾对那个人充满警惕与敌视,也曾为他烦扰忧心,偏偏到了如今,他将那人放到了心尖,无论如何也想陪他走过艰险前路,到头来却发现,这不过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浅尝辄止”,而他却食髓知味了。
“怎么回事!”伴随着这一声惊呼,巨大的黑色岩石从中心裂开,强烈的气浪掀翻了周围的人,巨石之上的人没有立足点,纷纷往下掉落,四下飞溅的岩块中,露出一个散发着白光的东西,应晦一剑弹开段炎鳞的宽刀,一伸手便去够自己的灵魄。
段炎鳞见此,心下一惊,没有想到应晦身上的妖力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可怖的程度,竟然能将巨石一下子震开,发现了里面的灵魄。
他双目赤红,上前一把拽住应晦的衣领,周身散发出全部的妖气缠住他,不让他脱身,另一只手将红色的宽刀掷向空中。与此同时,应晦的长剑已经贯穿过他的肩膀,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牙道:“一千年了,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结!”
“求之不得!”应晦冷冷一笑。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那把段炎鳞方才扔出去的宽刀准准地楔入了一个洞眼,自那个洞眼上冒出了莹莹流光,随即地面上裂开了无数道缝隙,有金色的流水顺着缝隙潺潺冒了出来,沿着缝隙延伸的方向开始流动。渐渐地,填满了所有的缝隙,远远看去,就像无数根金线缠绕在了一起。
天空中忽地出现了浓厚的云气,光线瞬时一暗,仿佛即将进入黑夜。天坑周围掀起比方才更为强烈的气浪,轰翻了周围一圈人,碎裂的黑色石块四下弹飞,沿着旋转的气流,缝隙中的金色光芒升腾而起,顺着气流旋转,愈转愈快,刮起的风如刀割面。段炎鳞死死拽着应晦,两人一同落入了坑底。金色的光随即覆压而下,应晦一惊:“你疯了!”
月华阵法,虽然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但是拥有两个无法改变的缺陷,第一,触动阵法的位置与阵法所在的地方相隔甚远,第二,必须要设阵的人才能触动那个阵法。所以只要段炎鳞没有突然离开此地,月华阵法就不会被触动,但是此刻出现在周身的金光他不会看错,那就是月华阵法!
段炎鳞将他拉入坑底,竟然是想同归于尽!
背部重重地摔到了坑底,砸得他一阵眼冒金星,应晦咬牙起身,段炎鳞坐在地上,两手空空,身上血如泉涌,笑出了声:“是我赢了。”
他们二人此刻仿佛被隔绝入了另一个世界,头顶笼罩着一片金光,脚下是阴冷潮湿的地面,应晦皱眉向四周的土壁上打去一道道妖气,土壁随着妖气震动,但是却纹丝不动。
“我布置诸多,总算没有白费。”段炎鳞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你曾生于天地,旁人奈何不了你,如今又怎么样?缺魂少魄,不人不妖的滋味如何?比起一千年前,你可是差远了。”
“你如果还在想,要怎么破阵出去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个月华阵,是由明鉴、龙角为引做成的,那是来源于你身上的东西,无论你试图从哪个地方破出去,月华阵都会在第一时间嗅到你的味道,之后所有的攻击,都会朝你而去。”
“你是觉得你要死了,所以把这辈子没说完的话都一次性说个够么?”应晦冷冷看了他一眼。
心中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月华阵,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棘手。他原本想以结界护体,但既然月华阵本就是由他身上的东西为引做成的,那么与他制出的结界也是同质的,恐怕结界起不到原本的护体作用。
上方的金光愈渐明亮,朝下覆压而来,渐渐到了眼前,应晦眉头一皱,忽地发现从金光中又落下来一个人,看样子,似乎不是让人打落下来的,而是自己跳下来的。
目光触及那人身影的一刻,应晦死死攥住了自己手中的灵魄,试图从那上面汲取更多的力量,好与体内猛然升腾起来的意识对抗,但是所起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状况,温子河凝眸低声唤了一句:“陆夜白。”
“闭嘴!”他猛然一个激灵,死死咬着牙,朝温子河打过去一道漆黑的妖气,不知是分了神的缘故,还是因为处在这阵中,多少受了一点影响,那道妖气竟然打偏了,温子河站在原地没有动,妖气也没有伤到他分毫。
“你下来做什么?”段炎鳞已经顾不上去思索温子河是如何出的流水阵了,“他已经成了这样,你还要与他为伍?”
温子河没有理会,只定定地将目光放在陆夜白身上,从未移开。眼神是陌生的,那股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邪气,也绝对不是那个人的,但是不知怎么地,在树上看见金光乍起,段炎鳞拽着陆夜白的衣领一同坠入坑底的那一刹那,他很慌。甚至有一瞬间,他模模糊糊地觉得,陆夜白还在。
仅仅那样一个念头,就足以让他跳下来。
“也好,跳下来了,就出不去了,大家要死就死在一起吧。”头顶便是覆压下来的月华阵,这时候他与其他两人再不对付,也不想大打出手了,何况自己手里还没有任何武器,段炎鳞在地上盘腿而坐,往日里妖王严谨的风范荡然无存,还有心情开玩笑,“你们要打吗?要打的话我给你们腾个位置。”
说话的时候,他也看出了应晦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从温子河出现开始,原本气定神闲的应晦突然间就变得十分暴躁,注意力也完全不在破出月华阵这上面。
这对他而言,倒是一件好事,因为他虽然方才将话说得十分笃定,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原本打算先将应晦困入阵中,再触动阵法,如今他随着应晦一同下来了,自然只能提前触动阵法,换个同归于尽。这月华杀阵被提前触动,效果上是打了一些折扣的,如果应晦拼尽全力要往外闯,也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应晦背抵着身后的土壁,面上的表情似乎很痛苦,目光有些迷茫,自上面覆压而下的金光转眼间就到了他眼前,莹莹的流光投映在他略有些空洞的眼睛里,竟然有些流光溢彩,随后,他垂眸看了温子河一眼。
温子河瞳孔一缩,在漫天的金光填满整个坑底之前,飞扑上去抱住了他。
双手触碰到对方的温度之后,温子河才真切的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做了,若是有哪一天,世界上没有“陆夜白”了,那么自然,也不该有他温子河。
同生同死,夙愿得偿。
第86章 求生
眼皮上似乎有些轻微的刺痛, 温子河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 发现周遭一片光亮, 他有些疑惑地想, 原来冥界阴间,不是漆黑一片, 而是这么明亮的地方么?
他想伸手揉揉发疼的眼皮, 却发现自己被某个人紧紧地圈在怀里,不能动弹,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似乎在发抖:“你简直……不要命了?”
他猛然推开对方, 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容,怔怔道:“怎么……”
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月华阵已经被触发, 而自己扑上前,将陆夜白护在了自己与土壁之间,为什么醒来之后,却变成了他背靠土壁,被圈在了陆夜白的怀里?
还有……这真的是那个人?
他伸手抚上陆夜白的脸庞, 后者立即将手覆盖了上去,面色却依然有些发冷:“你知不知道, 你差点死了?”
“和你死在一处,没什么大不了的。”温子河轻声道,“就怕我自作多情,那个人不是你。”
陆夜白心疼地将他揽入怀中, 闭了闭眼:“我也不知道……我看见你死了……”
他在低低抽气,温子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作安慰,两人有很多话要说,但显然这个时机并不妥当。安抚了一阵,待陆夜白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温子河才看了看围绕在二人周身晶莹剔透的东西,将手触了上去,感到一片冰凉,这是……至光炎?温子河微微蹙眉,这里怎么会有至光炎?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陆夜白摇头道:“这不是我弄的。”
他意识混乱之际,看见温子河飞扑过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便本能地迅速翻了个身,将温子河护住,随后他只觉得周身一阵剧烈的疼痛,便失去了意识。
至光炎是不能从内部随意破开的,否则便会化为噬天大火,温子河正犯愁之际,听到轻微的“咔嚓”一声,面前的寒冰上出现了一道缝隙,随后缝隙越来越大,冰块随着裂开的缝隙掉落,不消片刻,原先将两人死死笼罩住的至光炎便坍塌成了一地的碎冰。
阻挡视线的至光炎消失之后,温子河才看清二人的处境,他们仍然在天坑下面,陆夜白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而自己被压在他和土壁之间,毫发未伤。
头顶还有月华精气没有散尽,混着灰尘飘荡在空中,整块天空都灰蒙蒙的,偶尔闪露出几丝金光。陆夜白试图从地上起身,刚支起一条腿,却难以站稳,再度跪了回去,口中咳出一口血,大概是方才月华阵的攻击所致,温子河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迹,而后扶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影子映入眼帘,在二人面前踱了一圈,纵然知道哆哆很可能来头不小,但温子河也从未想过它能与火凤祖沾上什么关系。毕竟,火凤祖在千年之前的陨落,是妖族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的,但是这天坑底下的活物,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哆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