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申,”元午轻声说,一颗泪珠从眼角滑了下去,“是元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城步搂过他,在他身上一下下拍着,“我知道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都过去了……”
江承宇叫了服务员过来:“冰毛巾。”
“怎么会没事了!”元午猛地推开林城步,吼了一声,“怎么会没事了!”
“小午……”江承宇想打个岔,但话还没说就被打断了。
“你闭嘴!”元午冲他吼。
江承宇闭了嘴。
“怎么会没事了!”元午把腿屈了起来,踩在椅子上,抱住了自己的头,“怎么会没事……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你知道他怎么死吗,他为什么……为什么……”
“不想了,不去想了,”林城步再次搂住他,接过江承宇递过来的冰毛巾,在他脖子后面拍着,“先别想了。”
“怎么可能不想!”元午抓住了他的衣领,眼睛里一片血丝,“他不松手!他怎么也不松手!”
“什么……不松手?”林城步后背一阵发凉,想起了元午在沉桥自杀的那天,工人说的话。
“他抓着水草不松手,”元午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哑着嗓子,“他抓着,水草,无论我怎么掰他的手,也掰不开……”
“你别说了……”林城步有点儿慌了。
“让他说,这事儿他必须说出来。”江承宇在一边小声说,用手挡着嘴以免被元午发现他没闭嘴。
“你知道水草有多难拔吗?”元午看着他,声音颤抖着,“拔不出来……也扯不断……我抓着他的手,他抓着水草……他看着我笑,他看着我笑……”
林城步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喘不上气来,窒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元午往后靠到墙角,“特别……特别……绝望,你救不了他,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后来呢?你为什么不问,后来呢?”
“后来呢?”林城步感觉自己声音都抖了。
“后来我松手了,”元午抬起头,笑了笑,“我松手了……元申死了。”
第27章
哥哥。
在元午甚至还没有习惯自己是个有弟弟的人的时候,元申就带着像阳光一样的笑容叫他,哥。
他不知道元申是怎么能那么快适应这种角色的转变。
在元午刚把自己的名字念对,在说出我叫元申今年5岁时不会被人笑话口齿不清之后没有多年,元申这个名字就不再属于他。
他都还没有把元申两个字的笔划顺序写对,就需要重新面对另一个名字,一个曾经属于他的哥哥的名字。
“元午,”奶奶看着他,“以后你就叫元午了,你是哥哥,元申是你弟弟……”
因为你,他才会一直生病好不了,因为你,他的身体才会这么弱,因为你,他的脑子才会受伤……
小学以前他跟元申都不住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元申只是一个名字,属于那个只在寒暑假会跟他有短暂相处的“弟弟”。
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世界上跟他最亲近的陌生人。
元申笑起来很灿烂,带着阳光,眼睛很亮。
但元午一直害怕跟他在一起,害怕他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在镜子里甚至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的脸。
“你觉得,”元申把下台搁在他肩上,“哪个是我呢?”
“你就是你。”这样的问题每次都会让元午觉得压抑,哪个是你,哪个是我,这种会让人隐隐感觉到侵略感的问题。
一种让人害怕的,感觉到有人觊觎自己的思想和意识的恐惧。
“我会不会是你呢?元午,元申,你以前是我弟弟,”元申摸摸他的脸,“我们换过了对吗?”
“是的。”元午扭开头。
“真的换了吗?真的换过了吗?”元申小声在他耳边问,“会不会……从来没有换过呢?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本来就不应该是两个人……”
也许有一个人是多余的,你说,会是我吗?是我吧?如果没有我,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会不会开心很多?
不用去想这些。
谁是我,你是不是我?我会不会就是你?
元午害怕单独跟元申在一起,元申低声的像是自言自语的那些问题,他没有答案,也不愿意去想。
元申是痛苦的,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一个永远在病痛和质疑自身存在意义的旋涡里挣扎着的人。
有多痛苦呢?
元午不知道,第一次看到元申癫痫发作时那种惊恐还刻在他脑海里,元申咬紧的牙关,僵直的身体,空洞的眼神,让他害怕。
只有害怕,甚至没有做为兄弟,做为元申的哥哥应该有的担心和心疼。
元申抽搐中眼角滑下的泪水像是滚烫的岩浆,在他心里烧出深深的疤。
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场面。
在元申不断地寻找真正的自己,求证自己存在的意义,追问生命的真相到底是在别人的记忆里还是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些日子里,在他不断地带着自责和渴望想要接近“哥哥”的那些日子里,元午跟他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