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再见
天宝十二年,长安。
长安仍是一派歌舞升平。夜幕下的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驶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大明宫行去。
李倓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从南诏回来已过了三年,三年里李倓收敛锋芒,继续做众人眼中低调的建宁王。
李倓刚入朱雀门,有一队士兵拦下马车。李倓挑开车帘,对那队士兵温声道:“是我,建宁王。”
拦下车辇的禁军见是李倓,连忙谄笑着向李倓行礼:“卑职失礼!”
“你们也是秉公办事,何来失礼?起来吧,今夜皇城来来往往的人较多,诸位辛苦。本王也是,到了此处合该自己走下车。”李倓让跪在地上的禁军们起身,自己走下了马车,冲为首的禁军微微颔首。
听得李倓如此说,禁军们心中暗暗称赞这位为人和善的建宁王。只可惜了,李倓是当今太子的第三子又是庶出,如若是嫡子出身,这位建宁王将来或许会是令人敬仰的帝王。
吩咐车夫将车辇驶回,李倓越过禁军,独自往巍峨的皇城内走去,刚过朱雀门,有一高鼻深目,虎背熊腰的胡人立在城门下,见李倓走来,那胡人对李倓笑了笑,立刻迎上李倓。
李倓收起眼里温润笑意,还未等那人走近身前,李倓便向那人抱拳作礼:“小王恭喜安大人。”
安禄山微微有些诧异,他来到李倓面前亦是对面前的人行了个大礼,不解地问:“殿下这声‘恭喜’,卑职不解啊。”
李倓眼神暗了暗,将视线定在了安禄山身后一白衣俊美男子身上。李倓托起安禄山抱拳的手,指着安禄山身后的令狐伤道:“陛下今日犒赏诸将,这头一功不该是令狐大人?”
安禄山忙笑道:“陛下抬爱,卑职惶恐。”
“安将军何必自谦?”李倓明白安禄山为何会故意留在此处等他,估摸再不让安禄山先行大明宫,玄宗怕是要亲自差人来传唤,李倓不再与安禄山多言,对安禄山道:“安大人若有急事,不必在意小王,让令狐将军留下陪小王即可。”
安禄山亦是聪明人,李倓话说到这份上,安禄山向李倓行了个礼,与几位近臣先行去往大明宫。
令狐伤向李倓点了下头,与李倓肩并肩地走着,渐渐地,两人避开了灯火通明的大道,岔入了一条逼仄小径。此时正值春日,春风吹过湖面扶面而来,花香扑鼻,犹如三年前蝴蝶泉边那个夜晚,只可惜,现下少了一坛好酒。
走在小径上的两人皆保持沉默,静谧的夜色中,只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走至湖上曲亭时,李倓当先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静谧。
李倓忽地笑了起来,他对令狐伤道:“令狐兄是否觉得在下不可信?”李倓换了对令狐伤的称呼,这称呼听在令狐伤耳中,在令狐伤心里激起了一丝讶然。
令狐伤脸上没有笑意,他看着投映在湖面上的月盘,回道:“在下有些后悔,三年前在南诏皇宫是不是不该救你。”
“那十年前在龙门荒漠呢?”李倓将目光定在令狐伤的脸上,月光下的男人愈发俊美,身为李唐皇子,李倓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唯独冷绝如令狐伤这样的人他没见过。十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李倓就记住了令狐伤,少年时的他每每回想起那日修罗场上走来的令狐伤天真的以为那是亲姊李沁以命求来保护自己的谪仙,成年后李倓虽知道令狐伤的出现不过是一场设计好的局,但他的心里仍不愿与令狐伤坦然相对,一旦坦然,心底的那一丝期冀怕会彻底粉碎。李倓不由得抚上了腰侧的凌云墨龙剑,呼吸都变得紧张,他在等着令狐伤的答案。
令狐伤转过头,将目光与李倓对视,令狐伤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轻蔑的神采,他反问李倓:“建宁王早已有答案,何必再来问我?在下倒是想要问一问殿下,您所求到底为何?”
“是安禄山问,还是你问?”
令狐伤叹了口气,似乎早猜到了李倓这一问,他道:“殿下慧眼如炬,在下替义兄问。”顿了下,令狐伤将定在李倓脸上的目光收回,接着道:“在下亦想弄清楚殿下究竟做何打算。”
“哈!”令狐伤话音刚落,李倓便笑出了声。从南诏回来的三年里,李倓从未见过令狐伤,有伊玛目与无名替他传话,李倓隐在背后,做一个忠心于李唐的闲散王爷。此次是李倓从南诏回来后第一次与令狐伤相见,令狐伤的直接,让李倓有些怅然。
李倓沉下了脸,从腰间拔出凌云墨龙剑架在了令狐伤的脖子上,李倓冷笑道:“令狐大人戍守边疆三年屡立战功,又有安将军提拔,得陛下亲睐,一路平步青云。然而,令狐大人暗中却培育狼牙军,又为狼牙军中逐日长老,却又为何?”
剑架在脖子上有些凉,令狐伤神色自若,面对李倓的逼问,令狐伤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令狐伤伸手握住了李倓执剑的右手,掌中聚力,带着李倓将剑又抵近了自己脖颈一分。
令狐伤毫不畏惧李倓的威胁,月色下,令狐伤往李倓面前迈了一步,对李倓道:“十年前是我挑起了神策之乱,致你亲姊亡故,个中原因你早已明了。在下不过是替义兄铺平一条帝王之路,与你所求背道而驰,你却偏偏与我相交。三年前在南诏你本有机会向陛下揭穿义兄阴谋,你反而选择与义兄相谋弃阁罗凤于不顾。建宁王,你真让人看不懂。”
令狐伤的脖颈已被剑刃划破,鲜血流过剑刃,滴落在地。李倓蹙眉,令狐伤眼里的惋惜与愕然全数落在李倓心里。松开握剑的手,李倓伸手替令狐伤捂住了伤口。
李倓的举动让令狐伤更加不解,他原以为李倓会一剑了结自己的性命,没想到李倓只是收剑回鞘,并替他止住了血。
月光下的青年卸去了一身防备,显得疲惫不堪,二十多岁的人眼里充满了无奈与沧桑,令狐伤闭上眼,不愿再与李倓对视。对方的眼里,藏着一簇可怕的火焰,令狐伤感觉到那是李倓对他才会有的神采。
那一剑划的并不深,不一会令狐伤的血就止住。夜色杳杳,李倓独自起身走出了曲亭,独留亭中失神的令狐伤。
李倓走时对令狐伤道:“令狐大人,本王不曾想对你拔剑。然而剑已出鞘,本王怕是收不回了。”
“收不回了?”令狐伤望着李倓傲岸的背影,手摸上了缠在腰间的短剑上。
令狐伤何曾会收回指向李倓的剑呢?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糊涂
玄宗设宴大明宫犒赏安禄山,王公贵族皆在座。
李倓一杯复一杯地喝着酒,觥筹交错的宴会上,这位低调的建宁王似乎不胜酒力。随侍在侧的宫女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如今又伺候着这么一位默默无闻的皇子,索性放了些胆子,不太在意李倓的酒杯是满是空。
李倓也不恼,自顾自地接过了宫女手中的酒壶,只等酒空了才会遣宫女重新斟一壶酒上来。这场宴会上,有一个男人夺去了所有女人的目光,通明灯火下,西域第一美男子频频端起酒杯,向前来贺礼的大臣们举杯。李倓已不知灌下了多少口酒,皇宫佳酿在他的口中犹如白水毫无滋味,李倓目光定在令狐伤那方,喝得甚是高兴。
正值酒酣,位列高阶上的帝王居高临下地向令狐伤举杯,令狐伤连忙走出坐席,跪地称谢。
李倓眼角扫过跪在身旁斟酒的随侍宫女,那宫女好似失了魂一般,怔怔地盯着正领受皇恩的令狐伤。
如此丰神俊逸的男人搅乱了多少女人的芳心,不知会是哪个女人能真正入了令狐伤的心呢?李倓望着令狐伤,又饮了一杯杯中佳酿。许是喝得有些猛,一口酒入喉,李倓被呛到,他以袖掩口,不在意地又打翻了桌上的珍馐。杯盘落地声在大殿上听起来十分突兀,一时间众人原本落在令狐伤身上的目光悉数转向了李倓,高高在上的帝王锐利的眼光落在失礼的皇子身上,玄宗脸上泛起一丝不悦。
捕捉到帝王的脸色,李倓连忙起身向玄宗告罪,话未出口,已有人抢先替他解了围。
“许是建宁王高兴,多喝了几杯,陛下勿怪。”令狐伤埋头跪在地上,替李倓求情。
安禄山也开了口:“年轻人总有些贪杯,还请陛下息怒。”
见安禄山开口,殿上诸臣子也纷纷替李倓求饶,贵妃杨氏虽不喜李亨这个儿子,但为了拉拢安禄山亦婉言替李倓求情。
李倓本就玄宗子嗣,玄宗原是想口头教训几句李倓,见众人替李倓求情,玄宗遂摆了摆手,训斥了李倓几句,让他回座。
酒宴继续,李倓重新落座时,令狐伤冲李倓笑了笑,这一笑,让李倓恍惚了神色。
“也许真的醉了。”李倓自言自语道,又坐了一会儿,等玄宗心情转好,李倓借口不胜酒力向李亨告了假。刚李倓殿前失仪已让李亨有些架不住面子,如今李倓告假,李亨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