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知识的传播途径相当有限,士族名族家学渊源。文化水准极高。李家新贵不久,底蕴不厚,说起话来就没什么底气。
在当时严格的等级制度之下,爬上高位的寒门虽然表现得宣宣赫赫,内力其实也为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自卑。李尚全泼出老脸不要,结果还是被世家群嘲了,自知学问上说不过世家,便掩面而归。
谢铭出列道:“臣请谈庄子渔父篇。”
崔景深浮一叶小舟而来,请天师道手抄《庄子》一卷,恭敬地递给安靖帝。等皇上定好题目,就由在座诸位各自阐发。
今日有皇帝在场,又有幸与士族公孙同席,那些寒门士子是憋足了劲,想要在论法会上一鸣惊人。士族子弟却不屑与之相争,懒懒散散地坐着。
因为士族和庶族之间在交往时有着严格的区分,所以二者的席位自然不能设在一处。士族设在水的上游,而寒门子弟设在水的下游,即便是这样,也是皇帝楚旭为寒门子弟争取来的权利。若不是安靖帝亲临,傲慢的士族甚至不会叫寒门子弟入场。
两方阵营之间,则坐着些和尚道士之流。这些人因为已经跳出了红尘,所以便也没有了寒门和士族的分野了。
僧人乌见禅师德高望重,便由他先说,他用佛学的思想来辩驳玄学,言简意赅,幽微深奥。
等到寒门士子说完之后,士族这边就推举崔景深。卢家和崔家都笃信天师道,崔景深近年来更是在玄门声名鹊起。
崔景深并不推辞,他彬彬有礼地问寒门诸人:“诸位觉得言尽了没有?”
寒门中,以中书令郭全的儿子郭范为代表,他也算年少有为,现任着中书舍人的官,听崔景深问起,便道:“今日清谈,小子们无不倾尽胸怀。只是诸位公子却一言不发,叫人好生疑惑。”
崔景深也不看他,只是点点头,便开始简单的设难,然后自己陈述见解,做了万余言的宣讲,才思文辞非凡出众,姿态俊雅飘逸,达到他人难以企及的程度。便是乌见禅师,郭全等不习玄学之人,也听得连连点头。
楚恒一见崔景深,便惊为天人。只是此乃崔氏子弟,纵然他色胆包天,也不敢造次,只小心翼翼的过来拉着崔景深的衣角,问他:“我的封国中还缺一王友,卿愿意去吗?”
崔景深微微一笑,道:“多谢蓝田王的厚爱,但是我的字士徽,与祖父的名字有忌讳,不能出仕为官。”
楚恒面上露出痛惜的神色,就要过来拉崔景深的手。却抓了一个空。崔景深还跳回他那条小舟里,顺手捞了一杯酒在手中,朗声笑道:“此生惟愿右手持杯,左手持鳌,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怡然自得之态,恍如神仙中人,便是皇帝楚旭也不由侧目。
谢棠笑骂他:“嗟,你的酒杯和蟹鳌,还不是我家寄奴送去的。忒会装佯。”
崔景深立于船头,朗声大笑道:“那我便卖身于世子昭,做他的王师,酒债肉偿罢。”
正说笑之际,孙恩带着两个美貌的小道童出来,恭恭敬敬端着一盘金灿灿的丹药呈给安靖帝。
“古人云,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由此可知,吃这两种东西,都可以让人不老不死。小道有幸,在开炉之时得到了金液,练出这一盘仙丹,不敢自专,敬呈御览。”
安靖帝还没开口,蓝田王先感兴趣地问道:“这仙丹比之五石散如何?”他荒淫无忌,府中男宠三千,全然应付不过来,便跟着道士学习采阴补阳的法门,捉了许多处女回去采补。和孙恩这妖道很能说到一起,是对儿忘年交。
尽管如此,蓝田王面对府中众多男宠,依旧时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孙恩便为自己的忘年交炼制五石散,此药不仅能让人云里雾里,忘记世俗的烦忧,还有壮阳的功效。蓝田王吃过之后,马上体力转强。
这一下可轰动了帝都,当时的士族子弟大多涂脂抹粉,出门坐车轿,走路还要人扶着,练武被视为不体面的事情,一个个比女子还柔弱,自然或多或少,房中都有些小毛病,于是,这个消息一下子就轰动了京城,大家争相服用此药,多年的烦恼,一下子就解决了。
“看道长的形容,鹤发童颜,便知丹药的好处了。”李世繁笑道。
孙恩自称活了一百多岁,还时不时给信徒表演个“仙术”。古代没有电视网络,某些方面的确比现代人来的淳厚,稀里糊涂就给几个小魔术蒙了。连安靖帝都尊孙恩一声老神仙。据说若不是他曾经误入歧途,入天师道时间晚,辈分绝不至于和痴道人一般,所以如今才能居天师道掌教之位。
皇帝点点头,接过孙恩亲自端上来的仙丹,打着哈欠说道:“辛苦老神仙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仆人跑来,俯身在谢铭耳边说了几句话,谢铭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三两步走了出去。
接下来,谢棣和谢棠尽管还坐着,却都有些神思不属的摸样。
李世繁见了,就过来笑着问谢棣:可是看见场中起舞的小娘子神魂颠倒了。
谢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吩咐左右道:“把我的座位移到离他远一点。”
李世繁又被谢家人当众羞辱一番,在座诸人并不同情他,反斥责他不安分守己,妄自尊大地要和谢家子弟攀亲戚。就连他老爹李尚全都劝他不要自讨没趣。
李世繁心中恨极,却也唯有隐忍。
***
等那个鬼面人完全消失,楚昭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还是没想通明明是温柔贵公子的崔景深怎么会变成鬼面人,还非要做他师父。
只是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保住小命要紧,于是他便按照鬼面人师父的指示,在长得纠结在一处的树丛中摸索一会儿,果然发现一个狗洞大小的树洞。
若是一般世家子弟,估计宁愿被人砍杀,也不肯去钻狗洞。但世子殿下却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完全不顾及形象,蹲下来就往狗洞里爬。
爬出狗洞,楚昭一时呆住了,他好像误入仙境一般,四周崇山叠嶂,各种草木繁盛,树上挂着炫目的花灯,好像云霞升腾聚集起来一样,照得四周恍如白昼,几条溪水竞相奔流,水中绽放着一盏盏河灯。水边歌吹声细细传来。
这便是大楚最负盛名的清夜游宴了。
大楚的文士喜欢开辩论会,这种辩论会一开就是十几二十天。再能说的人也不会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所以中间必定要吃吃喝喝,举办诗酒流连的宴饮变成了惯例。或是在湖光山色中流觞曲水,诗酒酬唱,或是在高门筵席上觥筹交错,丝竹娱心。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筵席长排,大楚的王孙公子往往整夜赶场,不曾有过片刻的闲暇。
此时,诸位名士清谈一天,已经十分疲惫,夜晚自然要开始狂欢。大楚贵族的狂欢可是十分时髦的,和现代纨绔的生活相比,也不遑多让。总结起来就是四要素:嗑药,美酒,美食,性。
这种宴会,寒门庶族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的。本来士族都不想带楚旭哥两玩,还是蓝田王献上了自家最好的五石散以及十位绝色娈童,加上仙师孙恩的面子情,才得到了入场的机会。
正在杯盏传换、丝竹并奏、酒酣耳热至极,众人便开始嗑五石散,打算趁着那股恍惚劲写诗作文。也有人抓住天师道养的一些用作炉鼎的少男少女就地交合,其场景,大约可以同现代某些x天盛宴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昭看得呆住了,他生在谢家,地位又高,见到的都是士族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一面,如今第一次看到往日将自己捧在手心的世叔世伯露出这样丑恶的一面,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幸好舅舅,祖父和两位表哥不在其中,不然楚昭的世界就真的崩毁了。
这孩子大概还不知道,那四位生在世家,这样的宴会已经参加过无数次。
至于皇上楚旭,他正在里面的院落里幽会——方才有辆青蓬小马车停在后门外,打上面下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是一位打扮低调的黑衣少女,带着两个丫头从旁边角门进去。不一时,院中便响起了动听的琴声。
宴会上的世家子对此见怪不怪。对于他们而言,大部分女人都只是器物一样的东西,可有可无,连对弄婢妾之事都屡见不鲜,偷情一事更被视作风雅。若是哪位小妾看中了自己的友人,主人纵然心里难堪,也不会发火,反而会故作大方将婢妾送人,以成人之美。
皇上在道观里私会妓女也好,寡妇也好,甚至是自家姬妾宠娈,对这些嗑药磕得云里雾里的男人来说,全都不值一提。总归又不是自家夫人或者姐妹。
谁要是对这种事认真,便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不是名士风度。
那位低调的美人自然就是谢莞了。原本和长公主说好的,要皇帝翻墙过去与谢莞一见。可惜后来皇帝吃了孙恩献上来的丹药,腾云驾雾地快活去了,路都走不稳,哪里还能翻墙会佳人?
谢莞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急如焚,干脆兵行险招,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趁着谢家的府兵都被派出去寻找世子,又有长公主给她方便,谢莞带着贴身侍女碧珠和几个暗卫就往前面来。
男人么,其实都好偷情这一口。皇上也不例外。
尽管谢莞的出发点一定不是偷情,但是皇上看到她弱柳般的身影出现在黑夜中的那一刻,就自动往下三路奔去了。在楚旭心里,这位谢家的贵女实在不同寻常,虽然长相不过中上,却天然有种内媚在其中。所谓下床时贵妇,上床时荡妇,实在难得。
老大下午间的时候说家中有事,急匆匆告假出去。御林军副都统便觉压力倍增,尽职尽责指派士兵护卫在外头,给里面的神女和襄王把风。他自己则各处巡逻,若是有哪位大人喝醉酒掉进河里,就去将其捞上来,还被抱住非礼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