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在姜百万夺回杯子转身上楼后很久都不敢发动车子,因为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宁珩一直望着楼道口的方向。
半晌,宁珩收回视线,低声说,“回去吧。”
司机舒了一口气,直到把宁珩送回家,都没见他去动一下那个饭盒,心里不禁感叹——宁总说饿了只是个借口,这么酸爽的夜宵一路捧着回来,却一口都舍不得吃。
而宁珩想的是——别说勺子了,连一次性筷子都不留一双,是要我用手抓吗?
☆、第38章 沙琪玛
难得今日天气放晴,一眼望去万里无云,蓝天倒映在潺潺流淌的江面,跨江大桥仿佛横越于一块蓝丝绸上,捞沙船在桥底穿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过了这座桥,转个弯就是绕城高速,高速路两旁的油菜花田一片鲜黄。
“为什么周末只有两天?眼睛一闭一睁就‘呼’一下过去了!”一乐几乎是半躺着靠在宁一俭身上,前面的司机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一笑。宁一俭则百无聊赖地看着路两旁的油菜花田,一个劲儿犯困。车祸后,宁殊贵就不再让他开车,甚至连新买的车都不是以前的品牌和型号。他这样性格的人,不得不坐着一辆老气横秋的柏秋纳弗洛版辉腾来往于各处,虽不比以前的车差,但还是被他一帮朋友笑死。
两人一起走进裕豪酒店国际厅时看见奶奶贾莱思,宁驰遗孀、宁一俭的母亲王希宛,一乐的母亲史梦、小叔宁珩都已经到了。听说宁殊贵和宁尉刚打完高尔夫,现在也快到了。
座位很分明,一俭、一乐马上坐到了宁珩那一边,三个女人则聚在沙发另一头讨论着春季新款的大衣和前些天的珠宝展。
“我回公司上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你‘执掌大权’的时候对某个女下属特别不一般,我正好奇是谁呢,一打听,果不其然是小姜。”宁一俭一脸了然,手肘搭在宁珩肩头,“听说你把她弄御通去了?呵,抓得真紧啊,放达通怕我吃了她?”
“我怕她吃了你。”宁珩掸灰似的推开他的手。
“唉,不至于,我是轻易不再敢谈恋爱了。”宁一俭耸耸肩,“第一,得合我口味,第二,得照顾我爸和爷爷的面子。怎么样,和裴景筱相处得如何,什么时候宁裴联姻?”
“永远不可能。”提起她,宁珩语气冰冷。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我,以前苦追不得的女人现在心甘情愿想嫁给我,何不欣然接受?放开来玩一阵之后再决定是继续让她当宁太太呢,还是冷酷抛弃,让她也尝尝被人冷漠对待的滋味。”宁一俭笑得纨绔又没心没肺,“说实话,上回你喝多了告诉我裴景筱跟你在挪威的一段‘渊源’的时候,我挺理解她。要知道,当时你在她眼里就是个穷吊丝,你若是裴家千金,也不可能接受穷鬼的追求示爱。呵呵,她即使喜欢你,也不得不考虑把穷小子带回裴家会不会被一起赶出去。就好比……你若想让小姜成为宁太太,也得考虑她的家庭条件是否能过爷爷的法眼。不过,裴景筱当初连挣扎都没挣扎,直接拒绝你,说明根本对你没意思。”
“不会吧小叔,还有你追不到的人啊?”一乐在一旁听得瞪大眼,“我们班女同学都喜欢死你了,每次你到学校接我,她们借口跟我一起下楼,就是为了偷看你一眼。她们还说,看到你,下次考试就考得特别好。小叔,要不……我们期中考前你到我们班门口站着?”
宁一俭撇嘴不屑道:“你们女同学口味这么重,喜欢这种大她们十几岁的老男人啊?”
“小叔才不是老男人呢,是……”一乐斟酌了一下用词,灵光一现,拍手说:“是——男神!”
宁珩这次才露出点轻松的微笑,宠溺地捏了捏一乐的脸。
“都到了?哈哈。”宁殊贵和宁尉从门口进来,一边活动活动胳膊,一边说,“今天天气好,我们打得很尽兴。毫无悬念,我又输了。唉!不得不服老啊!”
“爷爷才不老呢。”一乐看向她老爸,“您是让着我爸。”
贾莱思亲昵地搂住她,“我们一乐真会说话,待会儿看住你爸爸,不要让他跟你爷爷一个劲儿喝酒。上次咱们家庭小聚,他们几个男的不知节制,喝得七倒八歪,胡言乱语。宁尉也就算了,你小叔还有你哥将来还要讨老婆生孩子的,喝坏了就不得了。”
“奶奶你真是冤枉你亲孙子了,上回他们喝茅台,可没我的份!”宁一俭大叹,谁叫他身体刚恢复,啥好玩好喝的都不让他沾,还被逼着跟爷爷奶奶住一起,晚上十点必须躺床上。
宁尉不禁笑了,“你以后最好烟酒不沾,少惹事!御通可就指着你了,多跟你小叔学点好的,过几年把你那个什么典当公司关了,到我那边熟悉熟悉。或者……宁珩那边不是要设立一个中药饮片公司?去练练手也可以。”
听了这话,宁一俭脸色一变,讪讪道:“我公司挺好的,以后不比御通差。”
“算了吧你!”他妈妈王希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
宁珩在达通时看过公司的帐,前一两年并不太好,后期倒可以看出一俭的用心。集团是一块大肥肉,宁驰去世后,宁殊贵退休时宁尉和他谁能坐上主位一事在内部议论纷纷,宁尉的优势是已执掌御通钢铁多年,他的优势仅仅是年轻。在宁珩看来,宁尉接替父亲一事是板上钉钉,将来宁一俭是接替御通钢铁还是制药,却是个大问题。
这顿家庭小聚跟以前一样其乐融融,但宁一俭似乎因为宁尉让他关掉公司的事显得有点闷闷不乐,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想接手御通。
聚会结束,宁珩坐宁一俭的车回去。车上,他直截了当地问:“颜淼淼的父亲颜霖号称有岐黄仲景丸的最全配方,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你一直在调查她?”宁一俭很吃惊,沉默了一阵子,才说:“但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告诉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颜霖和我爸曾经做过一次不成功的交易。我本来蛮喜欢她,可打听出这个事之后,立刻对她敬而远之。我清楚岐黄仲景丸对咱们意味着什么,我看上她是个巧合,绝不会让这个巧合变成‘无间道’。”
宁珩告诉他这样一个事实——“既然有意回避,为什么她会坐在你的副驾驶?事后,你号称她是你女朋友。”
“她跟颜霖其实关系并不好,你知道吗?她不是颜霖的亲生女儿。颜霖……哼,怎么说呢,就是‘喜当爹’。他好赌,欠了不少钱,腿差点没被打断,根本顾不上家。债主经常来要债,一来二去的,她妈妈反而跟债主好上了,唉。他倒好,也不离婚,淼淼出生后拿了个验血报告去找债主赖账,还真被他赖掉了。不但赖掉了,债主反而时不时给他点钱,让他照顾好淼淼。”
宁珩微讶。
“我不该追求淼淼,没想到后来她会对我认真,反过来缠着我。可我……我是个混蛋!”宁一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想着只要不涉及岐黄仲景丸,和她在一块儿也没什么。而且,我还不让她告诉别人我是她男朋友,因为……我想你也该知道,爷爷不会同意我跟这样的女孩在一起的。我想着玩几年,以后……自然会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
宁珩打断他的话,逼问道:“你没有失忆。车祸是怎么回事?”
宁一俭眼神些许闪烁,“那真的只是意外。我们发生了争吵,情绪都很激动,完全忽略了周围的来车,等到我意识到自己的车被撞成沙琪玛时已经回天无力了。”
“你是在开记者发布会吗?”宁珩显然对他的措辞很不以为然。
“反正,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
“跟岐黄仲景丸没有关系。”
“你告诉我,颜霖的药方是真是假?那本什么古书是否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宁一俭有些不耐烦了,语速变得很快,“我至始至终没有看过药方,我对御通制药也好,钢铁也好,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就是个混蛋,我就想混吃等死一辈子,什么集团董事长,什么未来重任,我担不起,谁都别逼我!”
“没有人逼你。家族经营就跟封建帝制一样,三代而衰,御通应该紧跟时代走职业经理人这条路,强迫任何子孙接替御通都是不明智的,除非他的确很有才华和能力。”
“如果我们之中非得有个人接替爷爷,你比二叔合适。”说罢,宁一俭看着宁珩,眼神很是复杂,“你别再问,也别再查了。淼淼都走了好几个月了,如果这其中真有什么猫腻,还跟岐黄仲景丸有关,外面能一点风声都没有?一次单纯的意外而已,你一直钻牛角尖地查下去对你自己没有好处!罢了罢了,你就当我撞傻了!我要自己走回去!”他拍拍司机的座位头枕,“停车!”
“宁、宁总……这……”司机很是为难,刹车不知该不该踩下去。
“停车。”宁珩冷着脸说。
司机慢慢停了车,宁一俭开车门前很纠结地看了一眼宁珩,低声说:“我……我一直把你当亲哥,我不想骗你,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对不起淼淼,你不要再查了……算我求你。”
“你以为我是为了窥探你和颜淼淼的*而执意查到底?颜霖此人很有问题,颜淼淼并非他亲女儿这件事证实了我的猜想——有人在下一盘棋,棋子很多,都在暗处,颜霖是唯一暴露了的棋,不挖下去怎么行?”宁珩不为所动,偏头看向别处,冷漠地说,“你不是要走回家吗,还不滚?”
宁一俭周身一寒,茫然同时又胆战心惊。如果颜霖是一颗棋子,那么颜淼淼是心有所谋的另一颗棋子还是无辜的牺牲品?而自己,是不是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当了别人的棋子?
车子渐渐远去,宁一俭魂不守舍地走了一阵,忽然颓然靠在电线杆上——宁珩啊宁珩,你是有多狠,我一时生气下车,你居然真的撇下我。从这里到爷爷家,至少十五公里好么!!靠,这里到底什么鬼地方,的士都没有一辆!
“宁总,一俭到家时,估计凌晨了吧?”司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