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后宫,她想见的无非就只有陆盈一人而已,连蒋氏姐妹都不想看见,更不必说别的嫔妃了。而且除了后宫嫔妃之外,还有成亲王与南华郡主这两家人。
成亲王一家不必说了,少不得见了面又要念叨什么避痘的事,黏黏糊糊的没个了断。南华郡主见了也没什么好话,何况这几天桃华总觉得困倦,实在没精神去应付这些人。
不过尽管不想去,还是得去,幸好因为要赏月宫宴是在晚上,桃华一觉睡到中午才爬起来,用了点清粥小菜就开始更衣。
“王妃不再用点了?”薄荷看看桌上的饭菜,有点担忧,“宫里那宴席……”
宫宴素来是看着好看,吃起来不好吃。尤其现在已经是中秋,天气已冷,大晚上的开宴,许多菜端上来都已经半凉了,能吃的本来就不多。何况桃华现在又有些挑嘴,恐怕到时候什么都吃不下去。
的确,桃华现在的饮食口味突然刁钻了起来,纵然还没有请太医来诊过脉,伺候的丫鬟们也都认定王妃定然是有孕了,有几个还信誓旦旦地举例,说她们的母亲或是姑母婶娘的,在有孕的时候也会口味突变,有些甚至奇怪得无法形容。
最可怕是一个小丫鬟说她娘怀了弟弟的时候,就到豆子地里去找豆虫来烤着吃。把一干不是出身农家的丫鬟们听得面容扭曲,好几天都没法好生吃饭。
桃华听了倒是大笑了一场。昆虫有丰富的蛋白质,农家妇人少荤多素,有孕了补充些蛋白质其实是很好的。就是豆虫那种东西,听起来确实有点儿惊悚,也难怪丫鬟们吃不下饭,换了桃华自己都觉得下不了口呢。
“带几块点心吧。”桃华最近突然爱吃甜点心了,以前玫瑰糕海棠糕都嫌太甜,现在倒喜欢上了,每天都想吃几块。
捏捏自己的腰,桃华觉得应该限制一下饮食了。虽说孕妇的饮食可以适当放宽,但甜食吃得太多终究不好。尤其这段日子她嗜睡,不爱活动,这肥肉要是长起来是很快的,再想减下去可就辛苦了。
“还是叫厨房把点心做得别那么甜吧,多放点枣就是了。”既调味,还补血。
沈数从外头进来,闻言便道:“你既爱吃,略甜些又有什么?想必不是你想吃,是肚里的孩子要吃呢。舅母从前就说过,女子有孕之时口味若变,就是肚里的孩子爱吃这些。”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论哟。桃华不禁好笑:“你倒知道得多……”想来西北那边风气开放些,女子有孕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沈数也听了两耳朵。
“甜食吃多了终究不好。”桃华把这话题转开,问道,“你用过饭了?”这几天她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想吐,搞得沈数不得不去前头独自用饭,吃过了还要洗漱一下才能回房来。
“我吃过了。”沈数端详一下桃华的脸,有点忧心,“总这样不思饮食也不是个办法,难道没什么药能吃?”
“这如何能用药呢,都是正常的反应。”桃华摸摸自己的脸,“大约过了头三个月也就好了。”妊娠反应一般都是头三个月严重,她这个只是来得早了些,少不得多受点罪罢了。其实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她从前还见过那什么都不想吃,喝水都吐的,比她又严重得多了呢。
“那还要将近两个月呢……”沈数忧心忡忡,“这小子,在肚里就这么折腾你,定然不是个省心的。”
桃华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是小子,说不定是个闺女呢。”
“闺女哪有这般折腾人的。”沈数很不屑地道,“女孩儿都很乖巧。”
桃华笑得要止不住了:“这是谁说的?不说别的,崔家两位姑娘可乖巧不乖巧呢?”
沈数没词儿了,悻悻道:“说她们做什么!你怀着身孕呢,正该说些欢喜的事。”
桃华笑得停不下来:“这不是挺欢喜的吗?再说了,今儿进宫,才有那不欢喜的事呢。”皇上已经从宫里送出了消息,皇后挑了两个所谓好生养的宫女,就等着今儿塞给她呢。
沈数嗤了一声:“我看她是丧心病狂了。”说着又有些担心,“你今日——能诊出脉来吗?”
“想来院使经验丰富,能诊得出来。”桃华又有点懒懒的,把头倚在他身上,“不过,我若有孕,怕是她们更要塞人了。”
妻子有孕不能同房,这简直更是塞人进来的好理由了,天经地义,无可辩驳。别说太后和皇后了,就是皇帝恐怕心里也未必不这么想呢。
沈数嗤了一声:“我找人算过了,如今家里不宜胡乱进什么人,否则怕要冲克这个孩子。”
桃华嗤的一声又笑出来了:“你找谁算的?”这种借口居然也能想得出来。
沈数嘿嘿一笑:“兴教寺住持。”兴教寺声名远播,住持说的话自然是极可信的。
桃华倒有点诧异了:“兴教寺住持?”若说沈数从外头找个游方道人挂单僧人什么的来招摇撞骗一下倒还有可能,兴教寺住持可算得上是有道高僧了,怎么也会说这种无稽之谈?
沈数笑了笑:“上次在兴教寺种痘,住持对你颇为赞赏。”他跟兴教寺住持倒没什么大交情,但春华轩掌柜在京城几十年,每年都要往寺里施些纸笔供僧众们抄经,与住持自然是相识的。且因皆好茶之故,还算得上同道中人,很能说几句话。
这位住持也是个有趣的人,虽说是出家之人,却是有几分入世之心的。原先倒也罢了,只从那年于锐在山东杀民冒功之事揭出来,住持就对于家有些不满,还私下里在寺中做了一次道场,超度那些冤死的亡魂。
于家杀民,桃华却以避痘之法救人,两相对照,高下立判。住持是方外之人,不好多说什么,但沈数通过春华轩掌柜才递了个话,他就接下了这个意思,明确地给出了卦象:桃华这一胎,忌宅内多见阴人。
“忌宅内多见阴人……”桃华把这话念了一遍,忍不住又笑了。阴人者,一般指的都是女子,忌宅内多见阴人,不就是在说别再往郡王府里添女人了吗?
“这位住持倒是……”实在是有趣。
沈数一脸正经:“圆智住持精通梅花易数,虽然极少为人占卦,但每卦必准。”
“这我就放心了。”桃华抿嘴笑着看了他一眼。什么孕吐辛苦根本都算不得什么,沈数肯为了她这般费心,还要求什么呢?别说去面对两个宫人了,就算皇后把满后宫的宫人都叫出来,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中秋节京城素来有观灯的风俗,更何况今年日子好,先是京城的孩童都种了痘,以后再不惧天花流毒,接着又是小皇子降生,故而才到午后,街上就开始张罗着挂出各色花灯来了。就连摆摊子卖东西的,也在挑子头上挂一盏自家做的小花灯,虽是外形朴拙,胜在有趣。
安郡王府的马车从街道中间穿过,桃华掀着帘子看街上热闹如斯,不由得有点遗憾:“可惜大好的时间……”就要耗费在无聊的宫宴上了,若是有这时间出来看看灯多好。
沈数笑笑,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回来:“要看灯也要等明年了。”这时候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可不能去街上挤。
桃华叹了口气:“有时想想,京城倒不如西北自在。”虽然西北时时都要打仗,但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沈数也可以。然而京城……不说也罢。
“会好的。”沈数把她的手合在自己手中,低声说了一句。车厢里微暗的光线之中,桃华觉得他的眼睛在发着亮。
“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团圆之际,桃华也忍不住想起了远在外地的蒋锡。
“岳父只要接到我们的信,一定会马上回来。”沈数说着,看了看桃华的小腹。若是蒋锡知道女儿有孕,只怕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回来呢。
桃华撇撇嘴:“那也未见得,爹爹说不定早把我和柏哥儿忘到脑后去了。”蒋锡最近的一封来信,说他在东北一边考察药草一边做起了郎中。虽说他医术并不出众,但给田间地头的百姓治些小病还是绰绰有余的。如今他挎着当初蒋方回留下的那个药箱,干得热火朝天,整整一封信上竟然只写了如何治病,连桃华和蒋柏华都没问上一句,可见真是乐不思蜀了。
“岳父不过是放心你罢了,知道不会有事的。”沈数也忍不住笑。蒋锡是个比较粗心的人,大约写信的时候太过高兴,一时便忘记了一双儿女。不过桃华这般小女儿态倒也少见,看在沈数眼里觉得格外可爱。
桃华原也不过是撒句娇罢了。也不知怎么的,自从有孕之后她的性情的确有些变化,有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儿诧异,往日里不会说的话,这时候也会脱口而出。这会儿说完了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转开话题道:“也不知白果是不是还一直跟着爹爹。”
关于这件事,蒋锡的信里是没有提的,但是他也没有提过自己的生活起居是否有什么不方便,所以桃华觉得,白果多半是在他身边。
“岳父身边也该有这么个人。”沈数刚说了一句,就见桃华眼神有点不善,似乎联想到了别处,连忙补充道,“至少照顾岳父的起居不是?岳父可不似我这般有王妃照顾,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实在可怜。”
说起来,他对曹氏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一个女子,外头没本事也就罢了,至少后宅的事儿要理得清。若实在理不清,能照顾丈夫衣食住行也算合格,哪有似曹氏这般,什么都搅得一团乱的?瞧着她一心都扑在陈燕身上,可陈燕如今又怎样?此等人,真是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桃华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妾是乱家之源,可如曹氏这样的,没妾这家也乱了,总不能真让蒋锡以后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他今年才四十出头,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
“让岳父自己做主吧。”沈数见桃华露了点郁色,连忙劝慰,“此事你也不宜插手。”纵然蒋锡再宠爱女儿,也没有个做女儿的管到父亲房里去的。
事情也只能如此了,眼看马车已经到了宫门,桃华也只得将这心事抛开,再理一理衣裳鬓发,准备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