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不到哪里去。”沈数淡淡地道,“崔家这边盯紧了就行。至于西北,种痘之法断然没错,那就是痘苗出了问题,查了就知端倪!想必舅父现在已经在着手此事了。”
西北种痘死人这样的大事,当然是风一样就传遍了京城,太后在寿仙宫内听到外头的种种议论,恼火了几日的心情陡然愉快了起来:“如此说来,蒋氏怕是要去西北了吧。”这几日太医去崔家,每次都看见崔幼婉在昏睡,问崔夫人,就说她只要醒来便尖叫打人,只得给她服安神汤药。太医既不能把人叫醒,又不能整日在崔家守着,只能拿这话回来复命。
与此同时,崔家二姑娘因打死下人被报复破相,得了失心疯的消息也传开了,还是从崔家透出去的。如此一来,无人不信,就算崔知府再英烈,也不能把个疯女儿硬塞给皇家子弟,这桩婚事,眼看着是不成的。
太后虽然不相信崔幼婉是真的失心疯了,然而消息都已经传开,就算她肯不要脸面了,也要顾及皇帝的脸面。这口气只能硬咽了下去,已经在胸口憋了很久,现在听见西北出事,怎能不让她心情愉快呢?
“母后,母后!”同样愉快的人还有皇后,单听这声音和轻快的脚步声就知道了,“西北出事了!”
太后微微皱皱眉,把自己的愉快遮掩起来,瞥了皇后一眼:“西北出事,皇帝正是忧心的时候,你也该有些分寸。”高兴就不能自己偷着乐吗,非要表现出来,让外人知道可该怎么议论呢?
皇后并不在意。她听太后的训斥多了,知道在寿仙宫里也不会有什么消息走漏出去,遂只当没听见太后的话,自管道:“母后,父亲刚刚送了信进来,西北那边,死的可不只是种痘的人,还有人告蒋氏拿活人试药,害死了她儿子呢!”
“试药?”太后眯了眯眼睛,“试什么药?”
“就是那个什么青梅饮呀!”
“原来是那个。”太后略有些失望,“那事不是早就过去了,且也治好了几个人,还有什么可告的。”还当有什么新鲜事,原来都是老皇历了,早在皇帝那里挂过号,这会儿也翻不起浪花来了。
皇后连连摇头:“母后,这次可是有人首告呢!”从前没有苦主出头,旁人就是想生事也有心无力,不过是空自乱喊一阵罢了,可现在有人来告,这事可就好办了。
“有人来告?”太后也顿时精神一振,“怎么回事?”
这消息原本是于家送给太后的,不过因太后近来身子不适,精力也大不如前,只崔幼婉一事就占了她不少功夫,别的竟有些顾不上,因此这消息先到了皇后手里。
皇后难得有几回给太后讲她不知道的事儿,又是蒋氏倒楣的事儿,不由得格外兴奋:“母后不知,那妇人在疫灾中死了丈夫,原就指着这儿子的,谁知又被蒋氏治死了。她原有心喊冤,可是蒋氏建了个什么护理队,救了些伤兵,西北就无人敢再说她坏话了。母后也知道的,西北那地儿,军汉们格外粗悍些,谁能救他们,谁就是活菩萨了,哪容别人说话。”
西北多战事,军士自然多,且这些人拳头硬嗓子粗,若是他们说起话来,别人还真是别想再说话了。太后也不由得眉头微皱:“只她一人,这事可也不好说……”毕竟蒋氏在西北是立过功的。
“她有证据呢!”皇后笑嘻嘻地道,“她儿子死后,定北侯府——不,是安郡王的大丫鬟去找过她,给了银子让她不要乱说话。那些首饰银票她都留下来了,这会,都是铁证!”
☆、第204章 失控
西北的消息既然送到了皇后手中,当然定北侯那边的信也绝不会到得更晚。
“是那个儿子喝了青霉饮后死了的妇人。”沈数拿着信,脸色铁青,“那孩子叫祝春生,妇人娘家姓张,不过早已没了人了。”
桃华仔细想了一下,回忆起那个一脸憔悴,只有两眼亮得瘆人的妇人:“原来是她。”当初在疫区的时候就到处吵嚷她的药治死了人,后来疫病渐平她便没了动静,当时桃华还遣人去问过她是否愿意进护理队,但被拒绝了。
“丧子之痛……”桃华微微叹了口气。她现在也颇觉矛盾,一方面可怜这张氏丧夫丧子,另一方面却也厌恶——事先已经说过这药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自己选择了用药现在又反悔,这不就是医闹么。
“现在有苦主首告,情况就不同了。”沈数冷冷地道,“恐怕皇上也只能召这妇人入京,交由大理寺审理了。”如此一审,必然搞得人尽皆知,桃华的名声肯定是大受影响。且不说她的医术会被人质疑,单说后宅妇人惹上人命官司,就是大大的不妥。君不见有些家规森严的大族,若家中女眷有官司需上公堂的,干脆就在家里勒令自缢,以求免去抛头露面,带坏了一族女子的声誉。
桃华正在收拾行李,闻言却只是淡淡一哂:“这官司打到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现在最要紧的,倒是要去瞧瞧那痘苗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时代没有医疗仲裁,而且她并不是没有证人,所以仅仅就治死人本身来说,对方并无铁证。麻烦的倒是后头那件事,究竟是谁去给了她银子,把事情搞得如此被动?
不过这个问题,桃华并没有问。不管是谁,反正不是她的丫鬟。既然这样,总归是跟定北侯府有关系,问多了只会让沈数尴尬,就让他自己去处理吧。
沈数也未再多说,拿了信回到书房才厉声道:“究竟是什么人去找了张氏?”定北侯的信很短,具体事宜都是让侍卫带的口信。
前来传信的侍卫低下了头:“是——蝉衣姑娘。”
“她去找张氏做什么?”沈数其实也已经猜到了,他得感激桃华刚才没有问,否则侍卫当场说出来,他的脸面也就别要了。
侍卫低声道:“蝉衣姑娘说,她只是不想让张氏再在外头散播王妃的谣言,想安抚她。且——张氏到底失了儿子,孤苦可怜,蝉衣姑娘也是怜悯她,才给了银钱……”只是不该给银票,更不该后头还给了几样零散首饰。虽说都不值什么钱,可那几样首饰,从前是有人见过她佩戴的,这就坐实了她收买张氏企图掩盖死人真相的事儿。、
“她想安抚张氏?”沈数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王妃都未发话,她却自作主张,谁给她的胆子!”
侍卫低头不语。蝉衣和蝶衣是自小伺候沈数的,因着沈数身份特殊,她两个在定北侯府里也就与旁人待遇不同。从前沈数未曾娶妻的时候,院子里的事都是蝉衣做主,若说谁给了她胆子,大约就是这么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养成的吧。
沈数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毫无意义:“如今她人呢?”蝉衣伺候他多年,一直忠心又体贴,因此便有些许逾越之处,他也不愿苛责。
后来桃华略露了几分醋意,他便将蝉衣留在了西北,一则是对桃华表个态度,二则也是不愿委屈了蝉衣,毕竟让她留在西北,由定北侯夫人发嫁,岂不比在看她不顺眼的主母手下日子好过?
谁知道他这点念着旧情的怜悯之心,竟至今日之错。
“夫人查明此事之后,就将她拘了起来,等着王妃发落……”侍卫心里也暗暗叹气。当初蝉衣蝶衣两个大丫鬟跟着郡王爷,吃穿用度都在定北侯府的同级丫鬟之上,加以二人生得貌美,府里颇有些侍卫都心生爱慕,想着将来若是能娶到她们,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就是今日来送信的这名侍卫,当初也是偷看过蝉衣几眼的。他不是一等侍卫,心下并未敢抱娶到王爷身边一等大丫鬟的妄念,却也免不了有些绮思。然而如今蝉衣做下这等错事,以定北侯治家之规矩,蝉衣此刻的境遇就如待死之囚,比之府里不入流的洒扫小丫头都不如了。
这侍卫想的并不错。此刻在西北,定北侯府的北面小院里,蝉衣正坐在一张硬板床上发呆。
这小院建在定北侯府最北边,墙壁高直,屋子窄小,终年难见阳光。外墙上生满了喜阴的绿萝,此刻一片浓绿,硬是把初夏的明媚给染出了一层诡异的凄凉来。
这里素来都是关着犯了大错的下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屋子里十分潮湿,屋角上甚至极其少见地生了一点绿苔,这在干燥的西北可真是稀罕事儿。
蝉衣身下坐的那张硬板床,是这屋子里唯一能坐的地方了,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同样干而硬的桌子,有一条桌腿还断了一截,用个木橛子塞着,勉强垫平。桌子上放了个破茶壶,里头有些半凉的水,旁边两个碟子,是一碟馒头和一碟腌菜,这就是蝉衣一天的饮食了。
定北侯府虽然不讲究奢靡,但武将人家,平日里饮食也少不了荤腥,给沈数准备的份例就更精细一些。蝉衣素日里用饭也必有一个荤菜,几时会对着馒头和腌菜啃一天的?是以此刻纵然腹中饥鸣,口中却是全无半点滋味,哪里吃得下去。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定北侯府里的丫鬟走路都快,脚步声也重些,一时分辨不出是谁。蝉衣才略略抬了抬有些沉重的头,门就被推开了——门并未上锁,然而就让你出了屋子又能怎样,整个西北都在定北侯掌握之中,还怕你逃出天边去?
“姐姐!”进来的人略有些出乎蝉衣意料之外,竟是蝶衣。这几个月,蝶衣的脚步声竟也变了,走路都像带着小鼓槌似的,腾腾腾的听着都带劲儿。
不过蝉衣并不觉得带劲儿。蝶衣站在门口,不知是背着光还是的确这些日子风吹日晒的缘故,瞧着是明显地黑了。然而她的个子倒好像还长高了一点儿似的,站在那里愈见挺拔。
这股子勃勃的生机,此刻看在蝉衣眼里只觉得刺心,尤其从门口进来的阳光,似乎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你来做什么?”
蝶衣立在门口,看着潮湿空荡的屋子,还有蝉衣身下坐的那张木板床,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来瞧瞧你。”说着,将手中食盒放到桌上,从里头取出几个碟子和一碗米饭,“这是你爱吃的肉松饼和蜂蜜糕。”
还温热的点心散发出或咸或甜的香气,还有一碟白切鸡,浇了加番椒的麻油汁,一股子辛辣的浓香猛地冲进鼻子,引得蝉衣的肚子顿时发狂般地叫起来。
“我不吃这东西!”蝉衣把头扭开。番椒——自打沈数从兴教寺求了番椒种子寄回西北,这一两年种了不少,不单军中用得着,连定北侯府里也渐渐时兴起了吃辣的,弄个浇汁也要加点这东西。
这点心和白切鸡都不是蝶衣做的。她原本还在护理队里上课呢,听说了蝉衣的事才匆匆回来,在厨下取了东西过来,倒未注意这麻油汁里加了番椒——也是因她爱吃这味儿,一时才未发觉。
“那你用口点心吧。这里还有一碟炒菜。”蝶衣把一碟清炒时蔬推过去,“我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那干馒头和腌菜,若是从前换了她也咽不下去,然而如今在护理队里过了这些日子,倒是没那么挑剔了。不过蝉衣是肯定吃不下的。
蝉衣是真的饿了,那米饭虽是糙米,点心却是好的,当下接过筷子,先扒了几口饭,又掰着点心吃。蝶衣看她吃了一个肉松饼,才叹了口气道:“姐姐,你怎么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来?”